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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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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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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阜遗梦》连载

第四十八章 私放流匪

冯祖绳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内心也像这大厅一样空荡荡的。就像自己昨天说的:州署需要一场大捷,路南需要更多的胜利。可这胜利?看严开文信心满满,安排得头头是道,能大捷吗?乡团刚组建不久,马恩及其汛营官兵也多年没上过战场,其他人就像马恩说的那样,都是刚放下锄头农具的新练勇生瓜蛋子。这……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伤亡众多,该如何是好?

刚才严开文对着地图把他用兵的策略手段说了出来,他用的应该是调虎离山,以逸待劳,釜底抽薪,关门捉贼,再围而歼之。这些兵法计谋书上都有记载。可对付那些流匪能行吗?纸上谈兵的事多得去了。自己也看过一些兵书,昨晚想了半夜也没想出一个能全部剿灭那些流匪的万全之计来。严兄果然名不虚传,能把这多个计谋揉合在一起用在一次剿斗中,想来还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可书生用兵看似严密,会不会还有什么遗漏的和没有想到的呢?哎……!冯祖绳坐卧不安,来回踱步。

“冯七,段美,你俩跟着他们,有什么事及时报来。”冯祖绳对站在一旁的二人呼道。

“老爷,我们可不能离开您,这是严团总下的军令,军令不能违。”冯七小声回道。

冯祖绳看了看二人烦躁地说道:“段美,你差使几个人去,这里不用太多人。你叫他们战事一有消息就马上回来禀报。”看冯祖绳心焦的样子,段美只得答应了下来。

“老爷,这驿站后面就是石峰山,山上有个石峰寺,要不……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冯七小声说道。在山上,总比闷在这驿站里要好一些。

“山高吗?”冯祖绳问。

冯七本意是要冯祖绳去山上散散心,冯祖绳却理解为去山上可以看到前方战场。冯七点了点头,把凉帽捧过来帮冯祖绳戴上。出了驿站,段美带着亲随团勇前护后拥着冯祖绳上了石峰山。

这石峰山孤秀高耸,垒石而成,四面峭石,狮蹲象伏,百怪千奇。山峰间的石峰寺建于前明万历年间,远望飞阁凌汉,近触丹桂徇烂,极为壮观。

沿着崎岖小路拾阶而上,不大一会儿就到了石峰寺,石峰寺住持方丈把冯祖绳迎进大殿。冯祖绳虔诚地给佛祖上了香并在心里为严开文,为前方将士默默祈祷,祝福。上完香出了大殿,住持方丈跟在身边喋喋不休地介绍着石峰寺的来历,冯祖绳无心听讲,强忍着一路向峰巅走去。

石峰山巅有一真武阁,站在阁前四望,天高地阔,石山下树林莽莽苍苍,可让冯祖绳牵肠挂肚的前方战场,却了无踪迹。在阁西北方一里处,黑森森一片怪石如大海怒涛冲天而起,威严耸峙,壁垒森严且气势磅礴。想起严开文临走前的话语,冯祖绳顿觉心惊肉跳,忙问住持方丈:“大师,那里是什么地方?”

“堂尊,那地方本地人叫石门峰,也叫石门哨。里面峰、洞、湖、河纵横交错,一般人是不会轻易进去,进去了就……”还没等住持方丈说完,冯祖绳打断了他的话:“段美,差使些人巡察那一片。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直接捕杀。”

“是……堂尊。”段美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冯七,冯七点了点头。

段美走后,冯祖绳还是烦躁不安,思绪纷乱。这时,瞅见一石崖上有一方工工整整题诗,诗曰:

因差来古寺,寻胜上岩梯。渐觉凌千仞,四瞻列万溪。

山高村市远,天近岭云低。指点明朝路,匆匆策马蹄。

仔细上前一看,是四十年前嘉庆爷年间,时任路南知州、渤海人李文桂在驿站迎送一位制军大人后留下来的。哎!自己也是“因差来古寺”,可谁来帮自己“指点明朝路”呢?谁不想像李文桂一样“匆匆策马蹄”。

在忐忑焦虑中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刚回到驿站坐下,段美奔跑进来激动地高声喊道:“老爷,老爷!胜了,胜了!严团总他们回来了。”

“胜了?”冯祖绳一下就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对冯七喊道:“帽子。冯七,帽子!”

严开文在二里外一高峰上指挥整个战斗,各路兵马都按照布置依计行事。聂升他们在哨卡营地外摇旗呐喊,嚣张骂阵。营地里的流匪按捺不住,冲出来四百多人想一口吃掉聂升他们两百人。两队人马对阵,冲杀,缠斗,撤退,一切都按计划顺理成章地进行,流匪们没有任何怀疑,追杀,追杀,一直追出四里以外。

王承融挥动令旗,哨卡营地左右两翼伏兵实时冲出,瞬间就破哨踏营。追杀聂升他们的流匪被引到了伏击地正感精疲力竭,一波箭雨飞来,成百流匪就中箭倒在地上,三波箭雨结束,流匪们已伤亡过半,满地哀号。看到马恩马正宗带着他们的骑兵从远处疾驶而来,料胜局已定,严开文无心观看,带着一些人就直接回了驿站。剩下的,就交由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严开文把整个战事简单地描述了一遍。听着简单,冯祖绳却感到惊心动魄,胸口怦怦直跳。一个时辰后,各路人马纷纷回到驿站,施道济却被几个团勇弟兄抬着回来。据马正宗说,他们冲进营地,营地里的流匪毫无准备一个个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少有还手之人,一瞬间就被弟兄们砍杀得鲜血四溅,尸横遍野。施道济看到一地尸首和流淌的鲜血,就突然倒地昏厥不醒。马正宗帮他号过脉,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会没事。

整个驿站大厅塞满了人,吵吵嚷嚷,一个个将领头目都兴奋无比,争先恐后地在互相显耀,攀比着自己杀了多少流匪。

战事既然结束了,全部人马没有必要驻扎在这驿站。冯祖绳和严开文商议,赵文彬,王承融,董班头,聂升聂平和赵发分一半乡勇弟兄留下,搜寻漏网流匪,助驿官张先处理战场后事,大队人马先回州城。

这一战,完全称得上是一场大捷,除四十多个弟兄受伤外没有死亡一人。而流匪七百多人全部横尸荒野。回州署路上马恩洋洋得意,在冯祖绳面前一路猛夸。夸严开文是再世诸葛,部署神妙;夸他汛营官兵如天兵神将,追魂厉差;夸自己如何迅猛无畏,斩杀流匪如切瓜剁菜。直到进了州城,一个个都还沉浸在兴奋喜悦之中。

徐宝树,吕效汤,张焯和施宪章带着城里乡绅髦老,在华东雄镇坊下迎接凯旋之师。州署,汛营大摆筵席,全城一片欢腾。冯祖绳重赏全体将士并由张焯,吕效汤起草告示,分发到全州各乡、保、甲、村、寨到处张贴,以彰显州署实力和警告那些蠢蠢欲动之流。冯祖绳也亲自拟好呈文,六百里加急送至澄江府。

三天后,聂升他们也都回了州署,却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赵发擅自做主私放流匪,回来无颜见冯祖绳和几位老爷,已自行下了大狱。私放流匪,这可是大罪。冯祖绳怒不可遏,当场就要升堂惩治赵发,严开文拦了下来。

“堂尊,这其中会不会有其他缘由?要不再问问?”严开文劝道。

冯祖绳通知徐宝树过来,和严开文一起在冰心堂里逐一询问赵文彬,王承融,董班头,聂升聂平和跟赵发一起搜寻的几个团勇弟兄。大家的说法是一致的。

战斗结束后,赵发带着一队团勇搜寻天生关东南方一带,在一山洞里发现了几十个流匪,就自作主张进洞和流匪们谈判,流匪答应赵发放下武器,全部出山洞。赵发命令弟兄们把身上的干粮给了流匪,亲自带队护送流匪出了路南地界,等其他人得到消息,那些流匪已经跑得不见踪迹。

“老爷,严团总!属下要追赶,可赵发拦在属下马前,说谁敢去追,他就和谁拼命,属下就……”董班头说到这里,愧疚地低下了头。

“老爷,严团总,你们没看到,赵发双眼冒火一脸凶狠,当时谁再走前一步,他真的会……我们也……”聂升两兄弟也低下了头。

“堂尊,严团总,徐爷。赵发有问题。在天生关营地里收殓流匪尸首时,他抱着一些尸首大声嚎哭,哭的满脸鼻涕,还对着天用我们听不懂的话咒骂。天知道他到底是在骂谁呢。我们不敢去劝,有一些流匪的尸首都是他自己埋的。”赵文彬说道。

“堂尊,严团总,徐爷。赵发昨夜一整夜都没睡觉,一个人在屋外跪着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念什么,我们都不敢去跟他搭话。”王承融禀到。

赵发怎么会认识那些流匪呢?他勾结流匪?不可能!决不可能!那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冯祖绳和严、徐二人商议,决定就在这冰心堂里提审赵发。

“董班头,你把赵发带过来,你们几个先下去。”冯祖绳说道。

“董班头,你……”严开文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要董班头除去赵发的刑具。

赵发被带进冰心堂,身上的刑具已经除去,不惧不怕地跪在堂前。

“赵发,你知罪吗?”徐宝树率先大声呵问。

赵发倔强地抬着头,不言不语。

“赵发,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堂尊会为你做主的。”严开文温和地说道。

“赵发,阵前抗命,私放流匪这可是死罪。冯大老爷没把你带去大堂,已经对你是再造之恩了。你再不说,谁都帮不了你。”徐宝树又呵道。

眼看着赵发双眼流下了泪水,大厅里一片死寂。赵发最终还是忍耐不住,擦着眼泪哽咽地说道:“大老爷,您要给那些冤死的……做主啊!”

“赵发,什么冤死的?慢慢说。”严开文开口问道。

“大老爷,那营地里的,他们不是匪,都是些老人妇孺。他们……他们很多都是周边村里的撒尼人,都被杀了,都被杀了!一个没剩下。”赵发哭喊着说道。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撒尼人呢?”冯祖绳看了看严开文,严开文也一脸不解。

“大老爷,看他们的装扮,就知道是不是撒尼人。营地里几乎一半都是。有一些还是在吃奶的娃娃,他们都被活活烧死在草棚里。”赵发边说边擦眼泪。

赵发说的有道理,路南撒尼人的装束是跟其他州县的土著夷人是有所不同。

“赵发,你说他们都是圭山撒尼人?”严开文问。

“不算是圭山的。大老爷,严团总,在周边几个县都有撒尼人。他们都是老几辈人搬到外面过日子留下来的,我们都能打话。在营地里,我见到我叔,我婶,我侄儿的尸体,他们都死了。死了!”赵发说到这里哇哇大声哭号。

“赵发,你不是从小就只有你姐,怎么?”冯祖绳不解问道。

赵发抹着眼泪:“大老爷,赵发的老家是陆良州老木凹村,离天生关就十多里地。父母病亡后,我就跟着我姐讨饭来到了东海子村。前些年,我姐回去老木凹村见到我叔一家,大家认了亲就有了来往。不想……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营地里呢?他们怎么就死了呢?大老爷,为什么就不能手下留情,留他们一条性命?为什么就不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可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呐!”

“赵发,你私自放走那几十人,是怎么回事?”徐宝树问。

“徐爷,那些人都是撒尼人和一些穷苦人,有几个也是老木凹村的,我跟他们谈过,我问他们为什么会跟流匪混在一起。他们说村里闹饥荒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就出来看看有没有活路。在路上大家碰在一起,跟着这些人总算是能填饱肚子。”赵发回道。

冯祖绳沉默不语,严开文也没话可说。照这样说来,赵发的这些举动也情有可原。可违抗军令,私通流匪可是军中大忌。如不严惩,那乡团练勇,汛营官兵以后还怎么服众?怎么率领?

“赵发,你可知军令如山,令行禁止!阵前发生任何事情,都必须禀告上宪,交由上宪定夺。私通流匪,擅自放人,为了几个流匪不惜和弟兄们动刀动枪,无论那一条,你都是死罪。”冯祖绳厉声呵道。“既然身在匪巢,谁敢说他们就不是匪?天威浩荡,朗朗乾坤之下怎容宵小悖逆之徒横行这世上?来人呐!把这逆徒拉下去重责五十军棍,逐出州署,永不委用,以儆效尤。”

听到喊声,董班头和刘班头带着几个衙役进了大堂。

“堂尊!堂尊息怒。赵发有违军令,可事出有因。换我遇上这事,也会犯下此等错误。”严开文拦住了冯祖绳,伸手示意两位班头止步。

聂升聂平闻声也跟进大堂跪下齐声说道:“大老爷!请大老爷开恩。赵发一时糊涂,情急之下做了错事,您就饶他这一次吧!”说完头如捣蒜。

“堂尊,赵发一向做事兢兢业业,这次也没给州署和弟兄们带来损失,就以惩戒为主吧。”徐宝树知道冯祖绳离开不了赵发,小声说道。

看到这些人都在为赵发求情,冯祖绳语气缓和下来:“赵发,军纪不严,何以服三军?威令不行,何以治百姓?姑念你是初犯,拉下去重责二十,扣俸银三个月。”

赵发倔强地抬起头看了冯祖绳一眼,不言不语站了起来。董班头和刘班头上前几步,严开文用眼神示意二位班头。赵发转身跟着二班头迈步出了大厅。

入夜,聂升聂平拎着点心来到赵发屋里,拿出几块碎银子给赵发:“兄弟,不要埋怨老爷,老爷是情非得已。这二十两银子是老爷私下给你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不好说什么。老爷叫我们传话给你,要你这段时间还是跟着徐先生和李先生,如果圭山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直接来见老爷。等过段日子你再回州署。”

赵发一言不发,和两兄弟喝了一宿的闷酒,直到五更鸡叫才一拐一拐地把聂升聂平俩兄弟送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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