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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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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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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阜遗梦》连载

第四十五章 斯文枢纽

那天冯祖绳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触动了严开文,在狮子山上广一师叔语重心长的说教,更是让严开文无地自容。是的,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何必太执念呢?赵、严、王三家人为了祖上一个虚幻的“大业”,付出还不够多吗?

按理说真相已经解开,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都可以放下了。放下世代的恩怨,放下祖辈坚持的所谓“大业”,放下路南这个给严家牵绊了几辈人的是非之地。离开路南,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离开路南,摆在自己眼前的将是一条通往春暖花开的阳光大道。

离开路南这个小地方,以自己的学识,京城是自己最好的舞台。那里不止是天子脚下,那里还有自己的亲朋挚友,能让自己长袖起舞,能让自己一身学识,得到最大的发挥。

离开路南这个小地方,自己还可以回到昆明去。在昆明也耕耘了十来年,昆明有自己敬慕的长辈,意气相求的同僚,昆明更能够让自己挥笔泼墨,尽情舒展。

可路南呢?路南是什么?

抛开家族恩怨不说,路南在严开文眼里,就是一大片贫瘠得只长石头,不长粮食的红土地;路南就是一群清苦的、贫穷的、为了全州十余万人能吃饱饭,有衣穿,在努力四处奔走、四处呐喊的书生文人;路南就是一群在山里尚未开化,为了生存下去,在艰难环境中坚强地在和天斗、和地斗、和一切外来事物斗的荒蛮夷人。

冯祖绳冯堂尊,一个心怀高志,充满理想,一门心思扑在路南老百姓身上的外来官员;金冕老先生,年高德勋,为了路南文化复兴,一辈子在孤灯下孜孜不倦的耄耋老人;李敦彝只懂几句夷话,就敢深入夷地,挖掘路南历史的敦厚长者;徐士达不计个人得失,不顾生命危险多次往返圭山,护送各种物资给圭山人严谨而学识丰富的学士。还有金雨时,金雨都,徐宝树,板桥镇施宪章弟兄和其子施道济,杨二爷,赵璋,黄大猷等等······等等······。这些路南文人士子、商贾富人,他们在这块土地上艰难地耕耘着,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图些什么?这片土地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一个个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严开文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更是一片茫然。但是他知道,这些人,是一群让人尊敬的人;这些人,是一群能写入路南史册的人;这些人,是能俯视高山,睥睨天下的人。

严开文最终还是想通了。决心听从广一师叔的教诲,留在路南,一心一意投入到参募路南州署的各种事务之中。协助冯祖绳,为振兴路南贡献出自己微薄之力。

现在严开文面对的首要事务,就是路南文庙修葺翻新的勘复。在和冯祖绳交谈中可以强烈地感受到,文庙将会是冯祖绳的一块心病。目前在路南,也只有自己有这个学识和能力来谋划勘复整个文庙,帮冯祖绳,帮路南士林完成丁祭大典这一夙愿。这兴许是自己活了四十余年来,对路南州民最好的报答。

要修葺翻新文庙,就要把文庙内各个时期的建筑物,做出一个具体的修缮方案交给冯祖绳定夺。路南汉人大多是前明朝时期从金陵一带迁移而来,因此州城里所有建筑物的工艺特征和造型风格,都充满江浙一带的建筑特色。这些建筑特色都体现在民居、祠庙、牌坊和园林等建筑实物,在这些建筑物中,梁、柱、坊保留下来了许多精美的艺术佳作,它们雕刻精细,装饰华丽,争奇斗艳。

可惜的是,清初秦祖根带领圭山夷人攻城,州城建筑大多被付之一炬。路南文庙这百多年来做过几次修复,也保留了原文庙的风格特点,但在技能造诣上,很多地方粗笨拙劣,草率马虎。

严开文年轻时经常流连忘返于京城里的祠、庙、宫、观之中,对那些个装饰雕刻及墙花壁画有过一些深入的研究,也摹仿过他们的绘画风格。要修葺翻新文庙,就必须对文庙做一个全方位的勘察,拿出文庙第一手建筑风格和图绘资料。

冯祖绳出面召集了金雨都,工部李时芳,黄大猷,王廷栋等一干文人儒士,和他们耐心地说了修复文庙的重要性以及举行丁祭大典给路南人民所能产生的影响,历史意义,和严开文所提出的建议意见。大家听了都赞成冯祖绳的决定,支持严开文的提议,建言献策,积极报名参与到勘覆文庙事务之中。

路南文庙虽说在路南州也建有几百年时间,但在文庙里举行丁祭大典,无论是州署官方或者是在民间,都没有过详实记载,如果能参与筹办举行文庙丁祭大典的各种事务之中,也是这辈子无比风光的事情,说不定还可以名留青史。

冯祖绳郑重地把勘覆修葺文庙事务交给严开文,授命严开文去统一筹办,全权负责。几天后,金雨都,黄大猷,王廷栋等人在路南就召集了十多个身怀各种技艺的文人巧匠,报名参与勘覆文庙。

严开文带着这些文人巧匠天天蹲守在文庙里,勘覆测量文庙里各个大小建筑。严开文要求每一个人都要做到“明于勘覆,稽失无隐;雠校精审,明于刊定;职事修理,供承强济。”在文庙里每一个建筑角落,每一根椽柱,每一片瓦砾,每一幅图画雕刻,墙花壁画,都必须测量精细,标注明确,图绘分明。每一处破损毁坏,每一处安全隐患,都必须清晰无误地标注出来。

在离州城东二十里的文笔山顶上,前明时和文庙一起建有一文笔塔,自乾隆爷年间坍塌以后,路南士气逐渐衰弱,到如今约有百余年。路南虽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但风水不培,信仰不植,人财文风焉能得盛?

这天,严开文带着金雨都一行几人在几个州署衙役保护下,驱马到文笔山勘覆文笔塔。在这一行人中,还跟随有一个从澄江府院试完毕,刚回到路南的少年书生施道治。

文笔塔建在文笔山峰顶的一片平地上,由青砖条石砌成。目测高七丈左右,塔基二丈有余,塔身呈圆柱体如笔管,塔尖也呈圆柱体但坍塌过半。在距塔身地一丈以外,卧有一残碑,残碑依稀刻有“文笔赞”等少许残字。

文笔塔四周长满了荆棘野草,塔基早有塌陷,整个塔身长满绿苔和一些不知名的爬行植物,斑驳陆离,就像一个衰败难行的老人颤颤巍巍,感觉只要稍一用力,就随时要倒下不起的样子。

严开文环绕着文笔塔四周仔细地观看着。金雨都带着其他人从各自行囊里拿出各种工具纸张,手脚麻利地开始对文笔塔测量起来。

在文笔塔前,施道治也像大人们一样围着塔身停停走走观看了几遍,终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到横卧一边断成几块的残碑,就亲自动手把残碑收集成块,到附近找了点水,把残碑清洗一番。很快,残碑上的残字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这是一首题为“文笔赞”无款无日期的残诗,诗云:

“伟哉佩阿,斯文枢纽,秀耸巽方,光射斗牛,正直高明,摩天峻陡。濡云汉以为章,助文人而长久,灵爽式凭,飨兹牲酒。”

他小声地读了几遍,不得其解。看到严开文独自一人对文笔塔凝视着,就来到严开文身后深深一揖:“严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严开文回身看着这个十五、六岁,俊秀文雅,羞赧的神色中透出强烈求知欲的青春少年,刚要回话,金雨都在旁说道:“严先生,这是我们南阳书院今年刚参加院试回来的施道治,是施老先生小公子,黄大猷先生的学生,让严先生见笑了。”

黄大猷先生,路南道光举人,自幼读书,尝慕方正,学之有志节,善工书画,为南阳书院之教授,路南州署团防局委员之一。

严开文慈祥地看着施道治,笑着说道:“没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有什么地方不明白,你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严先生,你看这文笔赞残诗,这其中第二句‘斯文枢纽’,晚辈实在是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有所特指?”施道治的话音里带着疑问和少许羞涩。

严开文略一思索:“这‘斯文枢纽’,在这里应该视为:这是斯文化成的开始,是野蛮和斯文的转折点,也是做斯文人的起始。”

看施道治一脸不解,金雨都接话说道:“道治,这一片地区,在五百年前被一群土著夷人占据统治着,史书上一直叫这些人为‘南蛮子’或者‘蛮夷’。自前朝中原汉人进来后,他们给这片土地带来信仰,带来思想,带来文化,带来勃勃生机。你看咱这路南州,到处都盖有宫观庙宇,到处都有圣人先师塑像,这文笔塔为什么要垒建在当地最高峰?就是要告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民众;自有了这文笔塔,这片土地就有了信仰,有了思想,有了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这就是野蛮和文化的转折点,斯文的起始。所以文笔塔就要‘秀耸巽方,光射斗牛’了。”

“严先生,金先生,学生明白了!谢谢两位先生的教诲!”施道治深深地向两位先生鞠躬打揖。

严开文颌首赞许,对金雨都说道:“这孩子悟性很高,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路南七月的雨说下就下,刚刚还晴天如碧,就听几声雷鸣怒吼,一阵狂风吹来,豆大的雨点就打落在干涸的红土地上,把整个九蟠山山脉须叟笼罩在一片水气氤氲之中。幸好出门时早有准备,大家披着蓑衣戴着篾帽,一起到几株墨绿高大的青松树下暂避风雨。

成片成片的雨水漫山遍野覆盖下来,雨点打在篾帽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脆响声,树脂湿润的清香满布山岭。山下浓雾弥漫,使整个州城置身于一片烟雨迷蒙之中。远处山峦起起伏伏,浩浩荡荡。

这一波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个时辰,雨住云散。雨水浇泼过的山峦树木,更显得娇绿。各种野花小草随风袅娜,散发出阵阵清香。站在山顶上,一切都特别清新。这一时刻,在严开文眼里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欣欣向荣的路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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