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我正等你们来,现在各方面情报十分混乱,帮我审讯一下那些胡言乱语的朝鲜和中国俘虏。”菲恩中尉到这里,苦恼地耸耸肩。龚剑诚问:“你们的163侦察连没有翻译?”菲恩中尉苦恼地回答:“有来着,是在铁原郡时期招募的,可后来发现是两个不可靠的北方分子,他审讯的情报十分夸大人民军,让我们人心惶惶,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昨天让第一营的华裔李少尉给枪毙了。”
“李少尉?华裔?”龚剑诚皱眉问,还真不知道陆战队会有这样敢枪杀朝语和汉语翻译的华裔狠角。菲恩中尉很欣赏这个李。“哦,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和你一样是优秀的华裔,目前乔治少校派他协助163侦察连。”
“这个人是老陆战队员?”龚剑诚皱眉问。“是的!他很棒,对待我们的敌人从不留情!砰!”菲恩比划一下,大概是说对昨天枪毙朝鲜和中国翻译的举动,让他感到兴奋。这个人的出现,让龚剑诚心里一惊,没想到在陆战队里,居然还有这种华裔。这是他该想到的,却没有重视的这件事。
走进帐篷,里面却一点都不暖和,在几块破木板上坐着十来个战俘。想必已几天都没给饭吃,这些人看起来面黄肌瘦,摇摇欲倒的样子。从棉衣看,是朝鲜人民军战俘。菲恩中尉看不出中国和朝鲜人的面孔有什么区别,指派一个陆战队员搬来几个简易椅子,以照顾联合国军情报人员审讯。
“您的朝语怎么样?”李超英看了看龚剑诚,不信任地问。龚剑诚很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不算好,最好请一个人来。”但李超英(英文名KurtChew-EenLee维基百科翻译其为吕超然,吕超然的父亲来自广东,1920年移民夏威夷,后去加州定居,稍后回国结婚,与妻子一同回加州。1926年,吕超然出生于旧金山,是家中长子。就读于华人学校,因此会说中文与英语),却拍了下腰间配枪。“昨天那两个人让我给毙了,是中国和朝鲜探子。”李超英说起来很轻松,丝毫不觉得他这么做是不是恰当。龚剑诚不言语了,在这个人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少张扬少说话,他比任何一个美国人都可怕,从他那副勤奋、当仁不让、时刻准备对同胞大开杀戒的姿态看,李超英对自己的信任程度不比被他枪毙的翻译好多少。
李超英工作确实雷厉风行,他对上级交办的任务时刻有准备,不一会儿就从外面领进来一个朝鲜人,穿着旧军大衣,对李超英毕恭毕敬。“这是从韩国师团那儿借来的翻译。”李超英对龚剑诚说,似乎是在对下属吩咐,然后不太客气地将那个人推进帐篷里。“交给您了,少校。”
“好,我需要什么帮助再找你,你辛苦了。”龚剑诚对他一笑,用汉语说道。
“东北人吧?”李超英嘲笑龚剑诚的东北口音,“请您说英语,并不用考虑我是中国人,这儿不是中国沈阳,不讲通融之道,也不需要照顾,您尽管按照美军程序办事。”李超英一本正经地说完就出去了。
龚剑诚对这种话基本视为忍无可忍的羞辱,但他不能和这种人过多纠缠,如果美国人是响尾蛇的话,这个李朝英就是剧毒的竹叶青。
两个帐篷里蹲坐着三四十名身着棉制服的朝鲜战俘。带出来后分组,每组由美军宪兵拿着一份油印的“战俘登录”表格,逐一询问战俘姓名、阶级、部队番号及被俘经过,然后由龚剑诚他们组成的联合特工组审讯。
因为没有什么新内容,朝鲜战俘并未说出中国志愿军情况,而有两个人怎么问都不说话龚剑诚估计是中国志愿军第一次战役在黄草岭掉队人员,他们比划喉咙,意思是已经哑巴了,龚剑诚装作默许。审讯到中午就都放弃,由韩国宪兵押运转送到后方兴南。龚剑诚现在最希望了解志愿军入朝的情况,因为这阶段他没有和总部联络,对志愿军迟迟没有动静感到心焦。
在军营中拍发电报方便也不便,他时刻牢记安德斯的警告,在第十军中,就有CIC特工跟随,虽然这些特工的身份可能是司机、军需官或者参谋,但耳目繁杂,一旦遭到侦听,暴露的可能非常大,他非常珍惜自己的角色,在第十军前线,志愿军也只有他一个中国的少校能接触到绝密情报了,所以一查一个准儿。
龚剑诚知道自己潜伏使命重大,个人牺牲事小,如果被捕或死亡,将对入朝的我志愿军情报事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知己知彼,才能战胜敌人,所以他尽量压制随时想与总部联络的冲动,警告自己,要真正成为一名陆战一师的战士,一个美军情报官,而不是共产党特工。不遇到极其重大的军事情报,他绝不再发报,自露马脚。
龚剑诚虽然急于了解我志愿军进展情况,但他没有任何情报来源。这几天,零星出现的志愿军游击部队阻击美军的战报也断绝了,仿佛一夜之间,盖马高原上就再也没有一个中国士兵。龚剑诚想想也感到失望,他在盘算陆战一师和步七师进军的速度,用不了三天,前锋就会到达狼林湖,过了那里,志愿军大兵团阻击,就没有太多天险可依托了。过狼林湖朝西,就是江界铁路枢纽,从那里一直向北,就可在一天之内跃马鸭绿江。
1950年11月26日下午,龚剑诚在163情报侦察连得到了第八集团军501情报连发来的战报,在西线出现了大量中共军队,但具体情况还在核实。龚剑诚为之一振。他绝不相信祖国的军人打了第一次战役就撤走,但长津湖一线还没有半点志愿军出现的迹象,他开始看表了,因为过了今夜,明天大部队前线前进。
寒冷包围着的长津湖下游不远处的下碣隅里村,这里是一片山地中少有的平地,有稻田。美国陆战队出现了冻伤减员,救护伤员的直升机几乎不停运输,许多军官都在诅咒这倒霉的天气。龚剑诚忙得不亦乐乎,他要到前线访问士兵,了解他们遇到的每一次阻击遭遇,以判断敌人在东线的规模和武器装备。龚剑诚的角色很重要,他手牵前线与汉城,同时还要汇总第十军的情报评估后转给第八集团军,因为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之间互不服气,互不通融,两个最高指挥官彼此瞧不起,所以龚剑诚的工作对于安德斯这位军事情报指挥官来说至关重要。所以,他着手将东线美军零星战报汇报给汉城总部和CIC安德斯上校,同时,他也格外留意中情局通过汉城联合国军司令部情报部切尼中校传到第十军的中国军队情报。
史密斯将军催促行军。整个山谷都太肃静了,小雪中的长津湖流域风萧萧,雪雾茫茫,有时候寂静的时候,似乎除了踏雪声就只能听到坦克和装甲车辆缓慢爬行的噪音。第十军主力陆战一师和步七师的士兵连队像一条条黑色的长蛇蠕动一般在山谷行军,山野一片雪白,再也看不见能动的东西了。今天的气温继续下降,黄昏时分几乎到了零下三十五度。
美国士兵实在不想在风雪中赶路,但第十军上级指挥官却不敢大意。就在太阳落山的那一刻,前线陆战一师指挥所的参谋电话传达了师长史密斯少将的口头命令,命令先头部队进入柳潭里、新兴里和下碣隅里就地侦察,但不能停留,还要继续谨慎前进。
奥利弗·P·史密斯(Oliver Prince Smith) 1893年10月26日生于德克萨斯州的梅纳德,在北加州长大。在二战和朝鲜战争中被授予荣誉战斗老兵。他最为人所知的是在长津湖战役中指挥陆战队第一师败退时说过的一句军人最无耻狡赖的话:“我们撤退?见鬼!我们不是撤退,只是换一个方向进攻。”
史密斯就读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1916年毕业后作为陆战队少尉报到服役。他被分配到马里亚纳群岛的关岛,1919年5月,一战后回到美国,在加利福尼亚陆战队军营服役。1931年6月,他就读于佐治亚州本宁堡的美国步兵学校。1934年1月,史密斯前往法国加入美国驻巴黎大使馆成为工作人员,1936年8月他回到美国,并加入匡帝科的海军陆战队学校,担任教员。他并被公认为两栖作战专家。
1942年5月,史密斯被派往华盛顿特区的陆战队总部作为计划和政策司执行长官。直到1944年1月,他加入新不列颠的陆战队第一师指挥陆战第5团,1944年4月,他被任命为陆战队第1师助理师长,并在1944年9月至10月参加对日作战。1944年11月成为陆战队第十集团军副参谋长,并于1945年4月至6月参加冲绳战役。
史密斯处事极其沉稳,属于忍耐型。但他是一位谨慎、寡言、行事低调却周密、个性倔强却正直的标准军人。虽然资历较浅,军长阿尔蒙德将军并不把他当回事,但史密斯少将经常因为陆战一师的利益和上司冲突,且毫不让步。早在仁川登陆之前,史密斯就因为陆战队的归建问题,与联合国军总长阿尔蒙德将军发生矛盾,直到上司答应,他才参加仁川登陆。
陆战一师现在从崇山峻岭的东线向鸭绿江中段推进,而今天上午,中共军队出现在西线战场的情报已经传来,史密斯师长高度警觉起来。到目前为止,东线联合国军虽然在一直向北顺利推进,但各师沿不同道路,相互之间没建立起连贯战线,容易被对手各个击破,虽然他不承认中共有这种能力,但在战术上,他看到了漏洞,这条长蛇有被切断的危险。
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陆战一师前锋部队柳潭里。那里有他的精锐第五团和第七团的部分连队,柳潭里四周都是高山,海拔高,原始森林,一旦受到攻击,只能靠坦克装甲支撑。如果侧翼暴露,很容易被突然出现的强敌打个措手不及。这一点,刚刚过去的云山战役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长津湖往西80公里内没有其他联合国军队,他的陆战队和第八集团军所属部队隔着狼林山脉,无法相互呼应。如果遭到敌大兵团包围,只能依靠自身力量自救,没有依靠。
第一道命令之后,史密斯师长又不放心,给部队传达了第二道命令催促前进。另外,他命令工兵部队在宿营期间用推土机在下碣隅里修建一个简易机场,开拓平地,以堆放空投物资和给直升机救护提供场地;此外,他还让后续工兵部队在古土里至真兴里之间修公路,以使大批M26等坦克部队能通过。对于柳潭里和新兴里处于进攻位置的部队,他强调进入长津湖河岸腹地,要在行军途中构筑防御工事,在山顶也要构筑必要的火力网,以防中共突袭。
史密斯确实是一位负责任的将军,他用谨慎对付日军的办法来对待困难出现的中国军队。傍晚,史密斯师长接到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将军快速前进的命令后,并没有马上执行,他给下属各团指示是:“放慢前进节奏,等其他部队真正会合后再恢复正常进攻速度。”
但是,史密斯师长非常焦躁不安,他的陆战一师现在全部行走在山沟里,尽管谨慎,但大雪封山,部队日均前进仅有不到五公里,小心固然有备无患,可这么慢遭受共军袭击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尽管战后美国史学界对他的谨慎和前瞻给予高度评价,但对于一个机械化海军陆战队,人与坦克分头进军的尴尬,能让他当时有多少可选项呢?没有坦克跟进的陆战一师无疑就是最普通的步兵。
继续前进,查看敌情,调整前进速度,然后继续催促,这就是史密斯当时最恰当的心态。处在第一线柳潭里的陆战第五团和第七团仍旧按部就班,慢吞吞地在风雪交加的山路中行进。马上入夜了,除了派出侦察兵占领高地和山顶建筑工事,他们只能在雪色茫茫的夜晚钻进帐篷和睡袋。
半夜的长津湖经常能听到树木被冻裂炸开的巴嘎声,天气已经降至零下四十度左右,寒冷,是美国最大的敌人,尽管保护的良好,但也冻伤不少,一线部队开始成批减员。菲恩中尉来询问龚剑诚有关汉城和第八军传来的西线情报,龚剑诚如实汇报了西线发现大批中共军队的详情。菲恩中尉看起来并不紧张,他是经历过太平洋残酷岛屿登陆战的“老陆战队员”,也在中国驻过军,熟悉中国的军阀和国民党部队,因此对中国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很有谱的。
“让他们来吧,我们的飞机大炮和坦克都憋得不耐烦了!”菲恩夸耀地说。龚剑诚提醒道:“中共军在第一次得手后,就在崇山峻岭莫名失踪,这不合乎常理。万一他们埋伏起来杀我们措手不及怎么办!”
“什么埋伏?”菲恩哈哈大笑,对此过度的谨慎也觉得匪夷所思。“看看长津湖的冰有多厚!山上的积雪有三英尺,他们是北极熊吗?”龚剑诚却还是板着脸提醒:“我们的士兵也同样处在严寒下的被动,一切都不可不防!”龚剑诚等于是理性警告,虽不出自内心,但作为优秀的情报军人,这样的提醒符合身份。
菲恩中尉也不得不重视起来,拿着第一军522部队发来的通报,拇指和食指化成八字,托着下巴思索。
“中共的部队倒是很狡猾,侦察机都被骗了。”他抖了抖手里的简报,也皱起眉头。“中国人看来比日本人不好对付,当属在瓜岛,那些日军都是一根筋,藏在狐狸洞里不出来,他们却忽视了我们的火焰喷射器!可中国人不同,我们几乎对他们的隐藏毫无察觉。这不应该是沃克将军的错。”龚剑诚故意装作感同身受,严肃地指着材料。“所以,还是重视司令部的情报为好。”
“好吧,我将您的判断和情报转给乔治少校。”菲恩出去了,龚剑诚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忐忑起来,从史密斯师长的指示看,陆战一师有缩成一股绳的趋势,若是大批坦克辎重过了真兴里,我军几乎就没有多少胜算了。崎岖不平的碎石公路,蜿蜒险峻的狼林山脉南麓群山都是沟壑,这是打伏击的最佳地点,祖国啊!难道就会错失良机吗。
吃晚饭的时候,龚剑诚听到师部前指一个参谋抱怨:“到今天为止,陆战一师和配属的步七师的近四万部队、200辆坦克、600辆汽车仍沿着这惟一的石头公路行军,延绵一百多公里,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龚剑诚听到另外一个军官在嚷嚷:“是啊,陆战第五团和第七团说,到目前已有数十个前线士兵冻掉了双脚,不少人冻掉了脚趾头。”随后引发了议论。“这太可怕了!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我们完全可以找更好的公路直接到鸭绿江,我们是来登阿尔卑斯山的滑雪队员吗!”简易食堂就餐的其他军人闻之大骇,纷纷询问详情,而且抱怨立即充满了整个空间。这位参谋担心多嘴扰乱军心,就不敢再说了。顿时,很多人吃不下去了,如果按照这个速度行进,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冻掉脚掌。
1950年的长津湖地区实在太冷了,有人说比西伯利亚还要冷,寒流困扰着每一个人,今天最低气温已达到零下40度,机械化车辆每两小时必须发动15分钟,否则就再也不能动了。卡宾枪冻得和干树枝一样,一碰就断。而前方除了漫天风雪,就看不到别的东西,仿佛第一次被中国军队伏击的战役即将重演,史密斯师长在风暴来临的前一刻,显得异常谨慎。
血红的太阳落山了。菲恩中尉从163侦察连指挥所回来,面色沉重地对龚剑诚说:“龚,乔治少校认为你的推断站得住脚,不过最前方的柳潭里那儿没有我们的情报连,他想请您和您的小组过去,充当前方情报小组,要尽可能得到更真实的情报!同时,叮嘱那里的部队,注意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