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剑诚的出现,让小战士吓了一大跳,他以为这里应该没有美军了,刚才放松警惕。此刻见到龚剑诚身穿美军制服,就以为是韩国人,懊悔不已,立刻想反击,步枪被夺,就拿起连长身下的卡宾枪,但他冻僵了的手,无论如何也抠不进枪扳机,不知道刚才那一枪他是怎么放出来的,手被冻木了,根本就不能弯曲,他哭着试图用手肘将卡宾枪拿起来射,可他做不到,一条胳膊冻死了。
“别动!我不是南朝鲜人,也不是军人,我是记者,请不要开枪!”龚剑诚恳求地说着,夺过枪后,又还给了他。然后指了指身后十米远的地方。“我和那位女的,都是联合国军的记者,千万不要开枪,我们不是来打仗的!”他指指身后黑暗处。小战士听这个人说中国话,口音很像东北话,也愣住了。“你是特务!”他大喊。
“不要误会,我不是特务,但也不是志愿军。”龚剑诚说着举起手,表明自己没有恶意。还是那位躺在小战士身边的连长艰难地比划手,对小战士说话。“小刘,他要是特务,我早就死了!”小战士怀疑地看着龚剑诚,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个穿着美军制服的中国人。“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儿来?你是干什么的!不是国民党特务还是谁!”小战士又拿起枪,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十八岁,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事都还不懂,一个中国人,穿美国人的衣服,还不是志愿军,那他是什么人呢。
“我做的工作,就和你们部队宣传干事和文化教员他们做得差不多,给报纸写稿子,但我们更公正,要把这里的战斗真实写出来,给全世界看,讨伐美国侵略军的罪行。”龚剑诚故意这样平复对方激动的心情地说。
“哦!那你还是我们的国际主义人!”小战士糊涂地晃晃头,黑黝黝的脸孔颜色变好。说这话的时候,玛格丽特已经从上面下来,虽然听不懂龚剑诚和志愿军战士交涉什么,但她知道记者证就是护身符,就举着记者证过来。“你好!同志!”她操着生硬的汉语,对小战士微笑地说。“你也是记者吗?”小战士问玛格丽特,“我没见过洋人女记者。”
“我是记者!”玛格丽特回答使用了简单汉语,这还是跟安娜学的呢,她说着拖出相机缓慢蹲下。她翻出自己的记者证,上面有照片,将证件给小战士看。黑灯瞎火的,小战士哪儿能看得清楚,玛格丽特晃了晃自己的小本本记者证,龚剑诚拿出打火机给他打亮,小战士这才认真看,其实都拿倒了,他根本不识字,但小伙子心眼多,不能让这两个陌生“敌人”看出来。
小战士将证件交给玛格丽特,龚剑诚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已经很不协调。“兄弟,你怎么样?”龚剑诚善意地看着小战士,他的动作笨拙地颤抖,似乎有一条胳膊被冻坏了。“我没事,就是冻麻了。”小战士坚强地回答。
龚剑诚赶紧站起来,闪身跑回刚才路过的双方尸体那片区域,在大炮弹坑里扒下两件美军大衣和一个棉帽子,跑回来时,见玛格丽特正给这位小战士饼干吃。小战士被噎住,直伸脖子,玛格丽特只好用手捧起雪在脸边融化给他解渴。小战士感激地朝洋大姐一笑。
战场上的关系就这么简单,和平环境里小战士或许不会那么一下就接受这个外国女人的施舍,但在战场上,分秒都会有牺牲的长津湖,能这样对待他的人,不管是不是记者,她都是善良的好人,小战士不再敌意。
这是一个冻坏了的小志愿军战士,他对连长不弃不离。刚才在艰难搬动比他高大不少的连长时,还能坚持,遭遇龚剑诚又费了不少力,现在松弛下来,他几乎也要倒下。龚剑诚心疼地将大衣给小战士和连长都披上。小战士伤得不轻,这条胳膊怕保不住了,龚剑诚就一边鼓励小战士多吃点饼干,一边查看连长的伤势。
龚剑诚也是枪林弹雨里活下来的人,一看他的胸和腹部都有弹伤,胸口和后背的血都凝固成冰了,已经没救,龚剑诚心酸地默默将目光收回。“您是哪儿人?”连长回答:“我是苏北叶挺县人,就是盐城。我过去是新四军一师二旅四团盐城县总队的,你没去过苏北吧!”
“我去过,徐蚌会战的时候我去过,那时候盐城就叫叶挺县,您是志愿军连长?”龚剑诚问。“你怎么知道的?”连长警惕地问。龚剑诚嗯了一声,并未说明他是怎么知道的。“土坡上面有不少你们的人,都牺牲了!就是你们团的战士。”他低下头说。
“难怪,都打光了!怪不得看不见咱们的人了。”连长队小战士吃力地说。“等我一下,我给你们弄点吃的。”龚剑诚离开连长,就在附近搜索,其实,就在连长他们身后不远,就有不少阵亡的美军和志愿军。龚剑诚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知道在这冰川一样的战场,寻找能吃的东西比什么都难。龚剑诚放慢了步伐也是在消耗时间,其实,连长已经无法坚持到天明了,他很清楚。
泪光遮蔽了视线,此刻天光渐渐由灰黑转为黎明前的黑暗里,后来龚剑诚发现,天色也有点微明,之所以这么黑,是天空还飘着小雪花,加上美军轰炸机轰炸以及炮火覆盖的硝烟弥漫不去造成的黑暗,他仔细观察战场上的一切,试图寻找点食物。
这里地处争夺最激烈的1282高地山下通往柳潭里团部的必由之路上。累累的弹坑翻出焦黑的泥土,弹坑如蜂巢,有的深度达到三四米,底部结成坚冰,黑灰色的弹片散乱在各处,犹如刚刚开采的天然铁矿,焦土中散发着浓烈的火药味。
军用帐篷已化为灰烬,表明这里曾经是美国陆战队的宿营地;军用电线电缆纠缠在一起,被扎成数段,冒着呛鼻的浓烟;枪支就像秋天放倒的青纱帐红高粱秆,几乎随手可得。还有一些子弹袋和机枪弹夹散乱在散兵坑旁,看得出,这是美军和志愿军鏖战最激烈的地方。
龚剑诚置身于生死搏杀的战壕,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可怕的战争。机枪和迫击炮等部件到处都是,弹药箱和医疗包、干树枝等还是燃烧,散发着臭橡胶气味;由于天还没亮,看不太清死亡的战士属于哪一方,严寒让很多人都用最原始的手段包裹自己,很多志愿军战士的白色里衬已成黑色,上面都是泥土和血、肠子和黄色的油脂!分不清人的身躯和四肢的形状,许多尸体都是遭受炮击死亡的,因而十分可怕扭曲。
成堆的弹壳,在袅袅的寒霜中,就像土壤里长出来的金属嫩芽,有的巴祖卡火箭统和无后坐力炮弹还冒着青烟,搞不清到底打出去没有;尸体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各种姿式都有。龚剑诚看惯了肚子裂开露出内脏的惨状,他像一根木头走在尸体边,偶尔拾起来一个钢盔,想用它来装水,但都被击穿,黑血和白脑浆混在一起,发出刺鼻的血腥味。
龚剑诚突然站住,他看到一个和美国士兵不一样的尸体,虽然这人胡子很长,但还是能认出,他就是军中牧师,胸前还挂着十字架,手里死死地握着圣经,那手僵硬的如同翘起来的岩石,他跪下,仔细辨认,一看还真认识,是给凯文斯少校做弥撒的那个随军牧师,好像叫本杰明,三十七八岁。他将这位上帝派来的使者的双眼合上,然后将那本圣经拿下来,放到他的胸口。
到死,这位“天使”都瞪着眼睛,或许想用伟大的耶稣之灵阻止这场屠杀的子弹横行无阻,可他那点微不足道的神力相比死亡的战车,无异于缘木求鱼。龚剑诚痛心地将他的遗容整理好,然后将他的背囊弄过来。结果脱下衣服一看,里面有吃的,饼干、罐头、香肠什么都有。
龚剑诚将这些吃的带回来,连牧师的背包都一起带过,交给小战士。这位小战士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的食物,顿时惊呆了,他做梦都没想到,敌人的这个包包里,竟然会有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的好吃的东西。玛格丽特立即将东西打开给他吃。
龚剑诚微笑着对战士说:“我们不会伤害你,你吃完了就可以回部队了。”小战士瞅瞅,突然不要了,害怕有毒全部扔了。玛格丽特捡回来,友好地示意他别怕,自己先吃了一口,然后又交还给他。龚剑诚看了看周围告诉他:“美军的包里面就有吃的。你回去告诉你的战友们,下次见到这样的包就拿。”
“嗯,但我要把连长背回去。”小战士想给连长吃点,但连长摇着头说不吃了,留给同志们吃。小战士哭了。“我背你回去,连长!”龚剑诚摇头表示在他看来不行了。玛格丽特拿出吗啡,用针管给连长打进皮肤,这位面孔黝黑的指挥员迷茫地睁开眼睛,但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只是张口要水。龚剑诚将融化的一点雪水倒进连长口里。这位弥留之际的连长精神了一下,失神地看着眼前三个人,意识混沌,以为是自己同志了。
“是指导员吗?”他的声音很微弱。龚剑诚强忍眼泪,握住他的手,用力的程度加大,表示“在”。连长嘴唇动了一下,浮现出一点微笑。“我不能指挥了,你来指挥,要进攻,不能停下来,你们为什么都停下来,我们没有完成任务。”
“连长,我知道了!”小战士跪在那里哭着说。“指导员牺牲了!一排长、二排长、三排长都牺牲了!”连长绷住脸,骂道:“你哭个啥?”连长一口苏北口音,但命令的口气不含糊。“我交代个事,你记住,以后冲锋拼刺刀之前记住!不要喊口号,不要喊。吃亏!还像跟对国民党一样,端刺刀就喊那不行,给敌人机枪手暴露咱目标!多少战士就是这样牺牲了!美国兵火力太强了,他们有的是子弹!”
连长的大脑此刻很清醒,他握着龚剑诚的手,身体几乎坐直了,但眼睛已看不见什么东西,就叮嘱道,“千万别喊,就悄悄打,要有耐心,不能硬碰硬。”说完,手就垂了下来,牺牲了。龚剑诚用中国军人的方式,脱下军帽,站起来默哀。小战士见龚剑诚这样做,也很意外,就跟着站起来,把帽子脱掉肃立。然后,龚剑诚将大衣盖在连长头上。
“我扶你走吧!”龚剑诚对小战士说道。小战士抹着眼泪摇摇头,一步三回头朝志愿军高地方向走去。龚剑诚不放心,就搀扶着他。
“您到底是干啥的?”小战士一步三回头,他不想被敌人麻痹了,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性。龚剑诚依旧和善地说:“不要问我什么身份,回去跟你的首长说,同美军作战,你们连长牺牲前说得对,要捡软柿子捏,不要硬碰硬,他们火力太强,最好不要正面冲锋,陆战一师也是很坚强的部队,不会轻易就像国民党兵那样撤退。”
“我知道了,一定告诉俺营长。”小战士觉得龚剑诚说的话很中听,他似乎想到了团政委。龚剑诚还叮嘱道:“另外跟你的首长讲,美国陆战一师是海军陆战队,这个部队性质和普通步兵不一样,过去跟日本人打仗,他们吃过被敌人冲锋就后退的亏,由于要从海滩的滩涂往岛屿上进攻,他们没有退路,退下来就是大海,所以他们后来就养成习惯,采取阶梯方式进攻,比如志愿军冲过来,他们不会退,而是就地挖散兵坑隐蔽,用机枪和卡宾枪还有那些无后坐力炮抵抗。
“等你冲锋快要到跟前了,他们后面的班排梯队就上来增援了,反而打你个措手不及。然后他们相互掩护,继续往前拱,如果双方阵地只有百来米,他们两次这样交替掩护进攻,就到你们志愿军的战壕跟前,所以说工兵锹是陆战一师的最大武器,他们还可以用它在进攻时充当刺刀,有时候比枪刺还管用。这叫跳蛙战术。”
小战士似懂非懂,但也忍不住点头。龚剑诚讲这些话都是远离玛格丽特的,此时玛格丽特依然在努力掩埋那位志愿军连长,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在那里举着相机踌躇,后来还是放弃了拍照,似乎觉得这样对一位英雄是不敬的。
龚剑诚继续问小战士。“你们这些天都吃什么?”小战士紧裹着那个装有食品的背包,回答说:“我们过江就没喝过一口热水,不敢生火,怕被鬼子飞机炸,就是吃高粱米、还有很少的土豆和黄豆,前几天就没粮食了,今天我们一个连就只有六个冻土豆。”
龚剑诚听到这里内心涌起剧烈的波澜,他很清楚朝鲜战争是一场后勤完全不对称的战争,美军飞机对鸭绿江沿岸封锁,造成了后勤根本跟不上。他必须离开这个孩子了,将检查过能使用的M1自动步枪和一把手枪给了小战士。
临走前,小战士不服气地说:“本来一连攻1282高地,山这面是敌人,如果我们占领1282高地的话,就能冲下去消灭敌人。但是连长带大家摸错了方向,摸到兄弟部队1240高地去了,这时都半夜了,上级就临时决定我们三连攻打1282高地。接任务后连长率领一排攻打这山头,第一次跟美军作战没经验,发起冲击就喊口号冲,结果吃了大亏。”
小战士一圈一拐,默默地离开了古怪的中国人和洋人女记者,起初还想用枪口对龚剑诚,但后来放下了。走了很远,他突然停住,喊了一句:“您是师部侦察连的同志吧?”龚剑诚怕他误会,赶紧更正。“我不是!小鬼,但不是每个有中国人面孔的都是好人,以后遇到和我一样的不要心软,要果断开枪。”
“啊!我知道了!”小战士摸了下脑壳,觉得这话对方说得很重。“但我不能对你开枪!”小战士临走喊。小战士似乎明白了什么,就跑远了,很快就消失在通往高地的山石中。
天色薄明,龚剑诚和玛格丽特回到了团部,此时各方面的情报传来,志愿军某师占领了富盛里、小民泰里一线,切断了位于下碣隅里的美国陆战一师南逃退路;志愿军控制了上坪里地区,三面包围了下碣隅里,而争夺激烈的新兴里外围阵地,已被志愿军占领。
而新兴里的战斗之惨烈和美军的残暴,是历史书里不敢书写的。二十八日夜间的进攻,我八十师各部均不同程度地突破了新兴里外围美军的环形阵地,但是伤亡不小。由于兵力分散,没能在某一方向形成主要攻击点,各部队进入新兴里后基本上是以班以排为单位各自为战,加之地形不熟,在敌人坦克和机枪的密集火力中不断消耗战斗力。到二十九日拂晓,军师指挥部见当天仍无法全歼新兴里之敌,遂命令各部队“暂时撤出村落,巩固原来占领的阵地,进行休整,准备夜间再战”。
后据二三八团通信队指导员董传文讲述那次战斗:二十八日夜间该团二营损失最大。“一个营四五百人,打一夜伤亡四百多,伤员一个也没抬下来。二十九日白天,美国人在新兴里外围山中间一块平地上,“把我们的伤员一个一个抬着排到一起,排了七八行,倒汽油烧……”董传文叹道,由于白天飞机轰炸,没办法去救,但是“相隔不到一千公尺,我看得很清楚,就在新兴里村边上,伤员死得太惨”
美国陆战一师在柳潭里和下碣隅里之间的联系已被割断。前进几乎是梦话,陆战一师从未遭受过如此猛烈的进攻,中国士兵勇往直前的勇气一夜之间,就成了美国王牌陆战队心里最惧怕的一堵偏执的精神之墙。不断从各个阵地败退,柳潭里的五六千海军陆战队员经受着比瓜岛对抗日军十倍的精神压力,这种压力并不来自于东方人匪夷所思的一往无前的精神,更是由于严寒和志愿军的策略进攻造成的。没人相信中国的血肉之躯竟然在冰天雪地里隐藏了几天之久,而且许多士兵都还没有棉帽子和手套以及棉鞋。
很多美军惊呼:我们在和雪人作战。更有人用日军做对比,说日军几乎侵占了中国四分之三的国土,中国军队却无反击能力,陆战第一师打日本人虽然费力,但在太平洋岛屿,美军强大的火力和拼搏精神,是日军的梦魇,按照如此推断,中国人远不如日本军能打仗,强大的陆战第一师怎么能输给不堪一击的中国人呢!
美国陆战团部召开会议,利兹伯格上校根据师部和汉城情报部门传来的情报判明:“我军已在这个寒冷不毛之地被大批中国军队分割,不采取措施的话,只要天再一次黑下来,我们就会在志愿军的喇叭声中一败涂地。”团长神色稍微欣慰地说,“好在这一夜,中国军队下碣隅里的攻击不算猛烈,并且没占领那个地区,这对我们陆战一师的命运来讲,真是万幸,我想必须考虑后撤了,然后集结在那里,准备反击。”
就在会议进行中,师部发来情报,史密斯师长乘坐直升机已飞向下碣隅里亲临指挥。师长不一会儿就走进来。询问柳潭里附近的敌军有多少,利兹伯格回答说:“中国人多得无法估计,至少是陆战第一师的十倍”。师长当即摔脸。“你是不是疯了,敌人怎么会那么多?”史密斯似乎不相信。
“将军,中共军是一个幽灵部队,事先我连影子没见到,军部不也是吗?他们太神秘了,实力位置和意图保守的完善无缺,我的侦察兵甚至还不知道周围有多少部队围着我们。共军没有坦克和汽车,都是徒步渗透,提前迂回包抄,隐蔽的让人只能想到斯堪的纳维亚人的精灵。”
师长虽然来到这里,却改变不了任何被动局面。天亮了,利兹伯格考虑后撤,而且他还得到师部的一个命令,派出一部分人增强控制德洞山口死鹰岭(作者注:国内写长津湖战役的出版物,都对这个死鹰岭说不清楚,有人说根本不存在这个高地,美国人没写过。也有人说,德洞山口东南约3公里死鹰岭,是长津湖西南小白山脉中的一座险峻山岭,海拔高度1519米,所以又被叫作1519高地。整个山峰远望如同一只死鹰卧在山岭之上,故此得名。
其实第二种说法是正确的,不是美国人没有死鹰岭的称呼,而是被陆战第一师改写为FOX HILL了,意思是F连山峰。德洞山口叫Toktong Pass,英文意思是德洞小道。老赵猜想,大概是死鹰岭犯忌,毕竟美国勇敢的象征是白头鹰,陆战队英雄不能死在那种地方,故而改名。
其实,在这场战争中,美国人经常将朝鲜地名按照自己的方式修改,什么堪萨斯小道之类,上甘岭战役也称呼为三角形山战斗等,便于军事指挥。德洞山口是长津湖西南、柳潭里至下碣隅里的中间地带,是咽喉处,是后撤的必经之路,死鹰岭高地俯瞰那条唯一的公路,绝不能丢,尽管利兹伯格根本没人可派,可还是硬着头皮将华裔李超英的B连一排派出去,并请龚剑诚这些联合国军情报人员一同前往,一则保护联合国记者们的安全,因为他们来这儿纯粹添乱,另外,也帮助守卫在死鹰岭的FOX连(即F连,美国人担心在电台呼叫时嗓音走板儿,故而使用FOX代替F,诸如此类)出谋划策。
二十七
德洞山下,一个华裔可耻的亲情骗术。1950年11月29日上午七点左右,龚剑诚带着汤姆逊、丹中尉和玛格丽特等跟着华裔陆战队员李超英的美国加强排,以及十几名来到前线柳潭里的军事记者准备先撤到德洞山口,然后赶赴下碣隅里,那里也是必由之路。
在野战医院的护士队,汤姆逊和茱莉亚尴尬地短暂告别。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汤姆逊只是默默地看着茱莉亚给伤员们忙碌,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合眼了,茱莉亚异常憔悴,但她还算给了汤姆逊一个希望的好感,用满是血水的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背囊,望着汤姆逊深陷的眼窝,说了一句:“把你的刀子留给我吧。”
“过去你从来没使用过刀子!”汤姆逊心疼地埋怨道。茱莉亚苦楚一笑,这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关怀地说:“我的手术刀都钝了,又没有新的手术器材到达,傻瓜,你是永远不会使用刀子的人,留着只能让你危险。”
“可我要防卫!”汤姆逊不服气。茱莉亚可不这么鼓励他,她最了解恋人了。“记住,你不是陆战队员,你是英国到香港的公子哥,你的任务就是跟着龚少校跑得越远越好。”汤姆逊也泄气了。“那你呢?万一这儿失守怎么办?”汤姆逊担忧地想拥抱她一下,但茱莉亚自己抽出了汤姆逊的刀子,立即划开了一个伤员的衣服,见里面流出了黄澄澄的肠子,立即用纱布绳封死。
茱莉亚面不改色,可汤姆逊却几乎要呕吐起来。茱莉亚对汤姆逊宁静地说:“你走吧,多说一句话,就耽误救治一个伤员,这儿就可能多个死鬼。”茱莉亚说着招呼帮忙的士兵,将这个人抬了出去。“给他吗啡!他快不行了!”茱莉亚大声喊。
汤姆逊被冷落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龚剑诚着急出发,在外面喊他的名字。汤姆逊只好从背囊的口袋里掏出两大包的巧克力,是自己舍不得吃攒下的。跑上去,紧紧抱抱茱莉亚,然后将巧克力塞进她的护士军服的口袋。“我爱你,茱莉亚,我在下碣隅里等你!”
茱莉亚转身,轻轻吻了他一下,最后一次警告:“遇到敌人就跑,你懂吗!”汤姆逊受到拥抱的鼓励,精神振作起来。“我知道了!亲爱的,你要保护自己!”汤姆逊故作微笑却伤心地走开,跑去龚剑诚的小组集合。茱莉亚在后面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轻轻低下头。手探进巧克力包,拿出一块来,慢慢咀嚼,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的温馨,但刚要咽下去,就听到了伤员的呻吟。
她还是跑到一个刚刚被她在军服上打叉的重伤员那儿,将融化的巧克力吐到伤员的嘴里。“吃点吧,伙计!马上要手术。”她微笑地对这个濒临死亡的人说,手术仅仅是个善意的谎言,这样的手术在如此简陋的医疗条件下根本不能做,掀开这个人的衣服之后,他的肚子马上就会成冰坨,冻也会被冻死。
从柳潭里赶赴德洞山口,是一次危险之旅。如果出发晚了,他们会成为志愿军的俘虏,因此一行人谨慎前进。由于美军执行轰炸的舰载飞机还没来,这条公路两侧没有硝烟,所以志愿军在远处的雪地上移动的身影隐约在目。志愿军兵团方面调整了兵力部署,为防止柳潭里美军主力安全撤至下碣隅里,拿下柳潭里以南10公里处的德洞山口至关重要,那是公路经过岭脊急遽下坡的拐弯山口,控制从柳潭里到下碣隅里惟一的一条公路。
龚剑诚他们行军了大半天,总算从积雪覆盖的小路爬上了陆战第7团增补了人员的F连占领的地区,此时已是下午。美军很重视德洞山口的防御,这里不仅有F连,指挥他的是陆战七团第2营营长罗克伍德中校,当F连从下碣隅里被派到这里,连长威廉·巴伯刚刚上任仅20天。
他率领的加强连选好了一个马鞍形的山脊作为防御正面,但美国军人数少,不能守得住近一公里的马鞍形的山脊,因此就不谋而合地选择在了志愿军称呼为死鹰岭的高地,这里居高临下,下面是(CUT)即刀削面的悬崖,俯瞰下面的公路,只要控制这里,就连一只老鼠也休想从公路下跑过去,从这一点看,志愿军和美国指挥员,都具有很高的军事素质。他们提前赶在志愿军包围之前勘察了整个防御地,在德洞山口与新兴里之间一公里范围内确定了主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