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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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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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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七十五章

张之琛自从去美国求学后,一次也没有回过家。这我们是知道原因的。张之琛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打工挣钱了,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回国呢。再说了,现在张之琛有了一个女儿,他的亲情之爱被分流了。在没有女儿以前,张之琛的情感依托在父辈那里,身在异国他乡,思念与牵挂父母寄托了他全部的情感忧思。但自从有了女儿以后,张之琛的大部分心思都在女儿身上,他也会思念父母,但是那种思念之情没有之前那么浓郁了。以前,思念父母、牵挂父母,是张之琛唯一的深沉的情感动向:遇到开心的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父母,他想把这种喜悦之情与他们分享;遇到忧伤的事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父母,他想与他们倾诉自己的苦恼与无奈、忧愁与不安、痛苦与焦虑,想把那颗疲惫的心安置在亲情的怀抱里。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张之琛的万千情丝与小小的女儿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无论是积极的情感,还是消极的情感,就像冰雪融化在太阳的照耀下一样,都融化在了父亲这一角色中,女儿既成为他精神的归属,也成为他情感的归属,更是他人生的一座新的灯塔。无论在人生的求索与学业的负重下承受多少孤独与彷徨、困惑与不解、凝滞不前或大喜过望以及深深的哀愁与幽幽的无奈,每每望着这座灯塔,张之琛的心就无比坚定,所有的不如意都可以幻化成垫脚石,让他坚定不移地踩着它们,勇往直前,不再犹豫,不再退缩。因为这座灯塔屹立在那里,那一闪一闪的微光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他:我在这里,爸爸,你不要偏航。

基于以上原因,因此,秦绵绵与张甄有三年多的时间没见过儿子了。思念是必然的。这就是秦绵绵和丈夫说她要去美国探望儿子的原因。张甄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就这样,秦绵绵踏上了去美国的旅程。

甜馨上幼稚园的第一个月非常不顺利,第二天她就不愿意去上了,原因很简单,这是孩子适应新生活与新环境的抵触心理。幼稚园的老师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们认为这是过度期,慢慢地,甜馨就会适应的。可是,第二天,甜馨死活不去幼稚园了。

“微安,这可怎么办啊?”杨柳焦急地说。

王微安看着又哭又闹的甜馨,一时间也毫无办法。过了一会儿,王微安蹲在还在流泪的甜馨面前,一边替她揩掉眼泪,一边用英语温柔地问道:

“甜馨,你告诉微安,你为什么不想去幼稚园?”

为了给甜馨营造一种语言环境,能让她更好地掌握英语这门外语,在这个家里,与甜馨说话的时候一律用外语。可大人沟通的时候却用母语。这就导致这样一种局面:甜馨说话时不自觉地总是英语与母语交替使用,切换得游刃有余。

“我不想离开你们,在幼稚园,我想你。”前半句,甜馨用的是英语,后半句就不自觉地切换成了母语。小家伙边说边抹眼泪,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王微安一阵怜爱。

王微安站起身,转过脸对杨柳说:

“这样吧,杨阿姨,我陪着甜馨去幼稚园,等她放学后,再一起回来。”

“微安,你这样惯着她,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现在是适应期,”王微安说,“过了这个阶段,甜馨就不用我陪着了。”

杨柳不再作声。有王微安陪着,甜馨不再抵抗,乖乖地牵着王微安的手离开家,朝幼稚园走去。今天把甜馨送到幼稚园以后,和老师说明情况,王微安没有离开,而是留了下来。孩子们在教室里活动,而王微安在家属接待室坐着,看着电视画面上的监控录像,在监控录像里,甜馨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就这样,一周以后,王微安有点明白甜馨为什么不想上幼稚园了。甜馨不是因为想家不想去幼稚园,而是因为她无法有效地融入这个集体。甜馨是中国人,虽然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但在讲英语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地夹杂着汉语,这就像讲蒙语的人在陈述某个汉语词汇时由于用蒙语表达起来繁琐,就会直接讲汉语一样。这种交流方式对精通蒙语和汉语这两种语言的人来说,理解起来没有障碍,但是对只懂其中一种语言的人来说,理解起来就有点费劲了。现在,甜馨的这种表达方式就是这样。在家里,无论甜馨怎么切换这两种语言,王微安和杨柳都能听懂,但在幼稚园,对于只懂英语、而不懂汉语的美国小朋友来说,根本听不明白甜馨在说什么。与其他小朋友不能很好地沟通,又由于长相上的不同,在身份认同上就有了障碍,甜馨不知道该如何融入这个大家庭,她不自觉地被孤立了。孩子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个困境,她就产生了逃避心理,不想上幼稚园。

明白这一点后,一天,放学后,王微安牵着甜馨的手往家走。

“甜馨,你喜欢幼稚园的小朋友们吗?”王微安问道,用的是英语。

“喜欢。”甜馨用英语回答。

“你觉得幼稚园的小朋友们喜欢你吗?”王微安紧接着问。

“不喜欢。”甜馨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王微安站住了。甜馨抬起头望着她。

“甜馨,你知道幼稚园的小朋友们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甜馨摇摇头,随后说道:

“我和他们长得不一样。”

王微安蹲下身子,握着甜馨的双手,看着她的那双纯澈却透着困惑的目光,轻轻地柔声说道:

“甜馨,幼稚园的小朋友们不是因为你长得和他们不一样而不喜欢你,而是因为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中国人,你懂汉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可他们是美国人,不懂中文,所以,你如果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在英文与汉语之间随意切换,他们是无法明白你的意思的。他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们自然就不愿意和你一起玩耍。”

“那我该怎么办?”甜馨用稚气的童声问道。

“以后只用英语说话。”

“我不由得,”甜馨说,用的是汉语,“我不由得要讲汉语。因为你和姥姥总是讲汉语。”

王微安笑了。甜馨也笑了。

“不由得,也得把这个习惯改掉。”王微安又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你能做到吗?”

甜馨没有作声。这时一片梧桐叶晃晃悠悠地落到脚边,甜馨立马放开王微安的手,跑上前,蹲下身子去捡拾那片梧桐叶。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前一秒还因为一件不如意的事情苦恼难耐,下一秒就因为另一件引起他兴趣的事情,而把前一秒的不如意忘得一干二净,顿时变得天真烂漫、乐不思蜀了。王微安看着甜馨,陷入深思中。在这一刻,王微安想到了祖母,想到了自己的童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童年是越走越远了。后来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填满了她的生活,童年所能留下的就越来越少了。所能记住的是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至于那昙花一现的乐,几乎被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现在,不自觉地,王微安要拿甜馨的童年与自己的童年作对比。有没有可比性呢?既有,又没有。为什么这样说呢?有,指的是她们都从襁褓中的婴儿在一天天地长大,从一岁,到两岁,到三岁,再到七八岁……;没有,指的是她们所成长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王微安她自己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的,而甜馨又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呢?虽然赵悦馨把甜馨交给了王微安,而王微安在内心深处也非常明白,赵悦馨为什么执意要让她来抚养甜馨,但王微安更明白,她永远不可能把塑造自己的方式用来培养甜馨,因为生存环境不一样。王微安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经过锲而不舍、孜孜不倦地学习,才终于掌握了英语这门外语。可甜馨呢,她只是因为成长在美国这样一种天然的语言环境里,自然而然地,不费吹灰之力,她就精准地掌握了这门语言。王微安在三岁的时候,是什么事情在困扰着她,她是在什么样的纷扰的、不安宁的基础之上构建自己的情感世界的呢?现在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可甜馨,却由于掌握了两种语言、在一群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小朋友之间由于一时间找不到身份认同感与情感归属而产生了心绪上的困扰,一个三岁的孩子面临的竟是这样一种层次的烦恼。在抚育的意义上,王微安深切地感受到她所经历的一切早已超出抚育本身了。所有人都认为王微安抚育甜馨是做出了自我牺牲,但在王微安自己看来,她却在抚育甜馨的过程中以另一种方式领略到了时代的进步与世界的风采。

教育是一个永恒的课题,从义务教育到全民教育,我们总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到良好的教育,但是,一方面,人是时代的产物,你处在什么样的时代,你就会获得什么样的教育。在封建时代,无法获得共产主义时代的教育,教育的一呼一吸都来自于时代的空气里。时代,就是一堂包罗万象的大课,至于究竟能吸收多少,吸收了些什么东西,那就因人而异了;另一方面,教育从来都不是单向的教化,而是一种双向的影响。父母教育子女,老师教育学生,社会教育人民,反过来,子女又何尝不在教育父母,学生又何尝不在教育老师,人民又何尝不在教育社会,只有在甄别与理性的双向教育下,父母与子女、老师与学生、社会与人民才会取得共同的进步,达到普世教育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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