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找方云生?”方云生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小姑娘点点头。
“那你认识方云生吗?”方云生更加不淡定了。
“不认识。”小姑娘摇摇头。
“不认识你就找他?不怕被人骗吗?”
“不怕。”小姑娘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小辫子在脑后甩得左右摇摆。
“为什么?”方云生忽然有些紧张地四下望了望,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向这边盯梢。
“因为......”小姑娘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在自己面前胡乱挥舞了几下,月牙般的眉头一皱,小嘴一嘟娇嗔地怨道。
“哎呀,还大白天的就来这么多蚊子出来叮人?难怪夜里大人们都会拉起蚊帐。叔叔,你说蚊子这臭东西,怎么一年四季都有呀?”
那稚嫩的话语字正腔圆,根本没有一丝死板机械的地方,只有知情人才能够知道,这显然是被练习过很多遍才会有的结果。可即便如此,方云生听来心里还是一惊:嗯,嗯?不对,这可是地下党常用的联络暗号啊!怎么会从一个不经人事的孩子嘴里这般流利地说出呢?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不行,这我得问问清楚。于是,他俯下身来一脸严肃,却尽量用委婉的语气在小姑娘耳边轻轻地问到。
“喂,小姑娘,刚才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嗯——,那个,我不告诉你。因为、因为、因为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方云生呢?”
“我是方云生,并且我也能回答你的问题。”
“那你说呀,说了我才能告诉你。”看着小姑娘这么小的年龄就能如此玲珑谨慎,方云生打心眼里就喜欢上她了。
“哦,要我说啊,你说的很对。但是,想要把这些蚊子消灭干净确实很难。”方云生刚回答完暗语,就看见小姑娘很开心地笑了。
“嗯,这下我有点相信你就是方云生了。不过,我还是要找人去问问。”说着小姑娘丢下方云生,高举着香烟‘咚咚’地向警察局的大门方向跑去。
“叔叔,叔叔,请问那边的那个人是谁?他说自己在这里上班,还要要向我赊烟,请问、请问我能给他吗?”
可爱的模样,甜甜的话语,加上纯真的童言童趣,门卫岗哨显然也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便顺着她小手指的方向这边看了过来,见是方云生在向他招手,便笑着对小姑娘调侃道。
“哦,他呀叫方云生,是,他确实是在这里上班的,放心吧,给他烟就是了。要是改天他敢不给钱,你来问我要就好。”
“嗯,谢谢叔叔!谢谢叔叔!叔叔再见!”小丫头脆生生地谢过门岗,又颠颠地向这边跑来。
方云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心想:好嘛,小小年龄还会搞身份核查。这简直就是个神童小人精!
小姑娘涨红着脸跑到方云生跟前,笑着拽拽他的衣服,让方云生俯下身来,嘟起嘴巴神秘地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方先生,我叫苏小莲。现在我知道你就是那个真的方云生了,有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小姑娘从布包的一个角落里掏出一根纸卷,压在香烟的底下一下子塞到了方云生的手里。
“以后我就在这里卖烟,有事就来找我。”说着后退两步,对着方云生抿嘴笑了笑。
“方先生,再见!”小姑娘说完,歪着头笑着对方云生挥了挥手,捧着小木盒一转身蹦蹦跳跳地跑掉了。方云生愣愣地望着小丫头渐渐离去的身影,苦笑了一下,心想:看来这以后我是必须要学会抽烟的了。
一个人吃饭的雅间里,方云生偷偷打开纸卷一看,原来就是张欠条。只见上写着:今借到大洋一十二块整。落款是云集胡同口翠坞酒轩掌柜马福成。嗯,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让我拿这个去跟一个叫马福成的去要钱吗?再一细想,方云生立刻就明白了,地下党想的可真周到。明面上这只是一张欠条,可实际上却是梅小玲通知他去找这个马掌柜接头。小姑娘能够核定身份给他送纸条,但是,却不知道这个纸条的内容。所以,即便是小姑娘不慎纸条落入敌人之手,那也只是私人之间的债务扯借而已,能有什么疑点?为此,方云生今天算是又学到了一招。
翠坞酒轩正好坐落在警察局与幽苑之间的一处小胡同口。时隔十多分钟后,方云生在翠坞酒轩的后院里,见到了他们的马掌柜,这是个不苟言笑年近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身体精瘦,一身灰布长衫,面部清癯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通过暗号联络确证无误后,马掌柜与方云生做了较长时间的交谈。从成志新牺牲前的安排,一直谈到了梅小玲母女的危机现状,和她对马掌柜这个联络点的要求。
马掌柜告诉他,他是和成志新同一时间从金华撤退过来的老同志。以前虽然不知道方云生是谁,但是,成志新已经跟他说过,李同芳牺牲后的最后指示,是一个工作在敌人内部的朋友帮助完成的,现在看来一定就是他了。从那时起成、马二人就视他为最可靠的朋友,他所处的位子也是地下党最强力的依靠。保护好自己不被暴露,是包括梅小玲母女在内每个平江地下党最殷切的期望。期望他能够纵观全局,为平江的革命事业多多伸出援手。
马掌柜还告诉他,梅小玲批评他今天在成家因演戏而失态的行为非常危险,这要是被特务们发现以此用做威胁,那么所产生的后果是极其可怕的。深厚的感情只能是精神上的寄托,而不能成为行动上的羁跘,特别是在危急时刻,更要努力克制自己。梅小玲母女之所以还冒着危险没有转移,就是因为有李同芳身前的安排,他们家肩负着有朝一日上级来人联络的关系恢复。今天的这条通道,是梅小玲在接到方云生传递纸条后,指示地下党紧急为他开启的一条专属联络线。根据梅小玲的要求,若遇关键的时刻,包括她和马掌柜在内的每一个平江地下党,都必须为保全他方云生而坚定地做出牺牲。在交谈的最后马掌柜还再三强调梅小玲要求方云生,千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的一番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让方云生非常感动。对于这次的成功见面,方云生表示感谢的同时,提出了请他们帮忙打听王勇下落和急需要人手帮助的要求,具体要做什么,方云生没有说明,马掌柜也没有过问,只是承诺一有消息,立即派人去通知他。并让他继续留着欠条,以备下次联络时再用。
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到家里,看见老罗夫妇在院子里正从马车上掺下两个蒙着眼睛的乡下人。方云生知道,那是他吩咐老罗夫妇从远郊高价请来挖掘地道的雇工。之所以要为他们蒙上眼睛,就是要防止这一重要消息的泄露。方云生见到他们也没有言语,只是对他们挥了挥手,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细细地思考问题去了。
今天与马掌柜的接头,让方云生激动地心情到现在都还无法平静下来。马掌柜谈话对他总结的三个‘最’,是至今他在平江共产党人嘴里所得到的最高评价。最让感动的是梅小玲的要求,‘若遇关键的时刻,包括她和马掌柜在内的每一个平江地下党,都必须为保全他方云生而坚定的做出牺牲。’这是他自裴成牺牲以后,再次遭遇的又一次心灵震撼。
“是啊。既然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千千万万个劳苦大众谋利益,那么就必须要有自我牺牲的准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只要我们的牺牲能够唤起更多的人,加入到我们这一伟大的事业中来,哪怕现在就让我去赴死,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这就是我们共产党人最崇高的信念。”
裴成的话和今天马掌柜的所说,怎么就那么相似呢?为了他人,他们都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而他方云生在心里也问自己,此刻也做好了这种准备吗?方云生的思绪里感觉好像快要抓住了这种理念,可它又是那么的飘忽游离,仿佛一伸手它就又立刻不见了似的。真让人觉得非常奇怪!
方云生在想:游击队个别领导自大思想的刚愎过头,不光导致了游击队的袭击行动失败,也连累城里地下党与他们再次失去了联系。整个平江的地下工作就像是一个运动中的机器,无论哪一处零件出了问题,都将连累到整个机器无法正常运作,这便会被调查处的特务们钻空子。方云生也在检讨自己,梅小玲的批评非常及时,自己还是太不成熟了。对成小慧的个人感情只能是精神上的寄托,而不能成为危险时刻的羁跘。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裴成与杜丽的感情,自问自己与裴成相比,那可是差出了天壤之别。
王勇的负伤失踪,主要是吃了单纯行动没有人掩护预警的亏。当然选地不慎和没有携带武器防身,也是遭遇危险的重要原因。有了地下党的帮助,取得药品已经有了可靠的帮手。而武器的取向却又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成家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极度危险之地,转移刘玉海和营救郭指导员他们也迫在眉睫。马掌柜期望他能够纵观全局,可游击队方面领导人的不信任,成了他思想上一桩挥之不去的心病。要想打破僵局,药品是关键。获取药品的两处地点,方云生首选的还是那处十三码头。虽然那里有驻军把守,可比起城内又是警察又是调查处近距离驰援要安全得多,关键还是要开动脑子争取智取。方云生计划的很好,可是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就听许金铸回来说翠坞酒轩那边发生了枪战,激战中翠坞酒轩的掌柜和一店伙计被打死,酒轩被调查处查封。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方云生当场就懵了。
事情的发生还得从许世昌说起。听到胡福举对他说了黄中祥带领手下当街抓捕共产党的过程,许世昌就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夏专员多次告诫他要精诚团结,可是在他的心中与费得炳较量,早已经是你死我活僵局,哪里还能谈得上什么精诚团结?因此,他决不能容忍费得炳在剿共问题上再立新功。自他回归调查处以后,他已经给费得炳下了无数次的绊,人员上、物资上、福利上、资金上,他是能卡的就卡,能拖的就拖,能拒绝的就拒绝。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地电话打到省处,拜访以往各个部门的老熟人老关系,演绎悲情剧苦肉计,把费得炳塑造成了一个农夫与蛇的典型范例,用现身的落寂经历告诫同行,千万不要让共党叛徒在各部门坐大,否者不定那天死的一定是同行自己。
许世昌的这一做法很有效,自他回归以来,费得炳就没有一天不在为手下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忙前忙后,要不就是许世昌掌管的各科,或者省处各科的卡扣质询,并且每一件事除了他费得炳亲自到场,任何一个手下连递交报告的机会都能被人打回,更别说报销开支,领取物资什么的了。像今天黄中祥来报抓捕共党所耗的弹药,及朱自立一帮协查工资发放的报告,又被许世昌给强势打回。为此,费得炳不得不亲自上门去找他理论,许世昌虽然拖拖拉拉地最后在弹药的核销上签了字。但是,朱自立的问题被他用的一系列借口给搁置下来。什么研究研究,核实核实,讨论讨论,斟酌斟酌等等,最终一句‘我个人认为没那个必要。’就终结了此次的谈话。把费得炳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费得炳又摔杯子又扔文件的大骂一通。在黄中祥和谭玲等手下的劝阻下,他才渐渐消火冷静下来。谭玲的话对几个人很有启发,她说:资金被卡就向社会去讨,方式方法很多,谨慎一些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如果上面查起来就把责任推到许世昌的身上,毕竟反共剿共的根本不能因此而懈怠。说到剿共,费得炳突然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监号里的消息了,于是,让黄中祥赶紧去提倪新才,一是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二是也该给他补补身体了。也是费得炳运气好,事件的发生就出在倪新才这个家伙身上。
费得炳这边一吩咐,黄中祥就立刻照办了。这倒不是黄中祥有多么的忠心,实际上他却有着自己的目的。费得炳在平江处处受气,让黄中祥看到跟在一个共党叛徒的身后,终究不会有好的结果。倪新才是个得到省处重用的过路神仙,跟他搞好关系,自己今后一旦离开此地,这家伙兴许可以帮得上忙。有了这份私心作祟,黄中祥对倪新才便殷勤不少。于是,就有了请他到好一点的酒馆去吃饭的想法,反正是公帐支出,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为了多从倪新才那里淘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黄中祥就早早地将倪新才从郭指导员的监号里提了出来,洗洗换换装扮一新,便带着刘铭等几个手下一起朝会贤酒楼走去。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相谈甚欢,突然黄中祥发现倪新才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马路对面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就是马掌柜。
自从昨天方云生走后,马掌柜就根据他的要求,在大脑里将他所掌握的所有地下党成员都细细地过了一遍,分别确定了查找王勇下落和调拨给方云生使用的人员分配。倪新才发现他时,正是他此次联络任务完成以后返回店去的途中。低头想着心事的马掌柜并没有看到倪新才,而倪新才也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想起马掌柜是谁。只不过隐隐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等他们走过后不久,倪新才终于想起这是在金华闹革命时,给他们讲过几次党课的教员。接下来就有了特务们的追上跟踪,马掌柜的警惕地查觉,调查处调兵遣将进行围捕和马掌柜等人奋起反抗,直到最后的壮烈牺牲。
由于刘铭在场,所以许金铸得到的消息很确切也很仔细,包括倪新才怎样发现马掌柜眼熟,一直到最后调查处收尸封门,全都描述得一清二楚。方云生表面没表示什么,内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怒火万丈。这个倪新才太他妈的不是个玩意了。付访年、刘玉海、郭指导员、马掌柜这些人那个不是被他祸害致死?就连自己也被害得在这关键时刻,与地下党再次断了联系。狗日的王八蛋简直是死有余辜!方云生在心里发起滔天的仇恨,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畜生偿还全部血债。
带着满腔的怒火,与许金铸、罗志成喝了一肚子闷酒,方云生很快就有些把持不住了。许、罗二人吵闹着要去茶馆喝茶听戏,方云生则晕晕乎乎地想要回家去躺会儿。刚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就被人拉住了衣角。
“先生,先生,买包烟吧。”
稚嫩的声音让方云生心里猛然一颤。小姑娘?哎哟,我可爱的祖宗哟!我怎么把她小人家给忘了呢?
“先生,买包烟吧。”看着方云生傻傻愣愣地死盯着自己,小姑娘苏小莲酒窝乍现笑眯眯地再次对他招呼着。
“嗯,嗯,好,好,我买,我买。”说着方云生就手忙脚乱地去掏钱,一慌乱把兜里的零钱掉的满地都是。逗得苏小莲“咯咯”笑个不停。
“先生,这是给你的烟。”收下钱,苏小莲把烟递给方云生。
“怎么?就这?”没有看见纸条,方云生有些失望,他忍不住向小姑娘问道。
“嘻嘻嘻,着急了吧?喽,那边,看那边穿蓝衣服的人了吗?别着急,跟着他走吧。”方云生向胡同口看了一眼点点头,那穿蓝色衣服的人戴着顶瓜皮帽,帽檐很低看不清脸。
“先生,再见!”苏小莲交代完毕笑着歪起头,向方云生挥挥那嫩嫩的小手,转身两只小辫忽上忽下地欢跳着,颠颠地跑开了。
方云生远远地跟在那穿蓝衣服人的身后穿过几条街,来到了西城区一条偏僻的小巷里。那人七拐八拐在一处小门前停了下来,回头冷冷地看了方云生一眼,然后推门走了进去。方云生回头谨慎地查看身后没有人迹之后,一闪身也跟进了小门。他刚一进去,小门就在身后关上了。等那人插上门闩回头,方云生这才看清,这是一个二十出头体态壮实,却又一脸敌对情绪的年青人。年青人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冷漠地朝方云生做了个向里请的手势,方云生便根据他示意的方向往里走,心里在想:这人肯定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从他对自己的态度和眼睛里透出的冷光来看,怎么像是对自己有着极大仇恨似的?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它,方云生明白答案马上会水落石出的。
这是一条两边夹着墙的羊肠小道,走进去十多米又是一扇小门,进了小门才是一处小小的四合院,院子虽小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左右两边是护着窗棂的小厢房,对面又有一扇小门,门是关着的,隐隐约约能够听见些杂乱的喧哗声。方云生判定前面可能是一家商铺。
“跟我来。”
年青人终于说话了,但声音听着却很生硬,且有些沙哑,像是那种因为怒吼或者悲伤而引起的喉咙损伤。年青人把方云生引进右面的厢房,白了他一眼便什么也没再说,就带上房门转身出去了。那种极不友好甚至是仇视的眼神让方云生很有些诧异,心想这不会是我得罪过的什么人吧?不过诧异归诧异,在没弄清是什么状况前,他也不想过多的纠结。既来之则安之,心胸开阔便随意打量起房间的格局来。不大的房间被隔成两半,方云生所站得是一个小小的客厅,这里除了一张方桌和四条长凳之外,就是放桌上的一个暖瓶和一套粗瓷茶具了。里面是一个仅够两人睡觉的大床,床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是一盏油灯。
方云生在方桌前坐下不久,门被打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中年人关上房门,对站起来的方云生热情地伸出了手。
“是方先生吧?你好,我叫米金凯,是马福成的同志。”
方云生也伸出手来与他握了握,礼貌地说道:“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你请坐。”
握过手,米金凯伸手示意请方云生坐下,一面为他倒水,一面神色严峻地对他说道:“方先生,马福成同志突然出事,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在警察局有没有打听到点什么?呃,对不起,这对我们实在是太重要了。方先生,你能理解吗?”
“没问题,我能理解。”方云生一边接过米金凯递来的茶水,一边谨慎地回答道。
虽然他知道,米金凯的提问其实就是一种试探,但是,马掌柜在与自己刚一接触就立刻出事。做为同志理所当然地要有些怀疑,这很正常,对于死者和活着的人们同样都极其重要。关键是对方一上来就非常坦诚,语气委婉且直截了当,让方云生又一次看到了共产党人的光明磊落。所以,这样近似于审查的严肃问话,方云生也是能够理解的。
“事情是这样的,马掌柜出事时我在警局上班并不知道,是行动队的一个朋友来办公室跟我说,我当时就觉得很蹊跷。于是,赶紧委托他去找调查处的人打听,才知道又是你们内部的叛徒造的孽。事情是这样的……”
方云生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仔仔细细地向米金凯做了详细介绍,把米金凯气得‘啪!’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
“狗东西,我们地下党一定要向他讨还这笔血债!”
发泄完毕,米金凯突然仔细地一整衣衫,对着方云生深深地鞠了一躬,方云生不明所以也连忙站了起来。米金凯直起身来眼睛里含满水雾,愧疚地对方云生说道。
“方先生,非常对不起。之前对于老马的突然不幸,我几个都怀疑是因你所为,对于梅小玲传递的情报介绍还有些抵触情绪。因为,类似的情况让我们痛失了像付访年、李同芳、裴成夫妇、成志新老人,还有马福成等一大批非常优秀的同志,那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我们真的是赔不起了呀,方先生。”
说这话时,米金凯的表情流露出了极大的悲痛。提到这些与他有过密切接触的人,方云生的心里就像刀割一般的难受。
“付访年先生的死,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也是这个姓倪家伙所亲手设置的圈套。米先生,你放心吧。我一定要让这姓倪的狗日的死得很难堪!”
细心的米金凯发现,方云生一发狠,嘴角不禁微微扬起。这可能是一种发狠的象征,为此米金凯很欣慰。
“坐,快请坐,喝茶。”米金凯热情地招呼方云生重新坐下。
“我听老马说你现在急需要人手去对付敌人,是吗?”
“对,而且是非常着急。”
“那好,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人我已经为你备好了。”说着米金凯忽然对着门外大声地喊了一句。
“强子,你进来。”米金凯的声音刚落,之前的年青人推开门低着头走了进来。从他的脸上残留的痕迹方云生发现,这人可能刚刚哭过。这时米金凯站起身走到年青人的跟前,用手使劲地搂了搂他坚实的臂膀,对方云生说道。
“他叫马强,是老马唯一的儿子。你们年龄相差不大,强子,你以后要多听方先生的使唤。”
“是。”马强的回答有些勉强。方云生一听是马掌柜的儿子,心里自然多了份亲切感。
“那以后就多给你添麻烦了。”说着向马强热情地伸出手来。
马强瞥了他一眼有些迟疑,米金凯见状手上一用劲,马强立刻会意终于伸过手去,和方云生稍一接触,便立即松开。方云生知道他因为父亲的死心里有节,也就毫不在意,只是对着他们莞尔一笑。
“方先生,这里以后可以做为你固定的联络点。为了安全不遇紧急情况最好不要来这里,若有什么紧急需要,就去找小莲丫头,她从此以后就只在你警察局那片买烟,遇事帮我们多照看着点她。”
“嗯,我会的,小丫头非常逗人喜爱。”方云生由衷地说。
“那我就替她牺牲的亲人们谢谢你了。”说着米金凯放开马强,又向方云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别、别这样,这都是应该的。”又是一个受害的孤儿,方云生的心里再次一揪,隐隐觉得自己的肩上又多了一份责任。他看了一眼马强,然后,把目光转向米金凯。
“那么,米先生,如果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也好,我送送你吧。”方云生离开房间时,看见马强让开道路后就一动也没有动。心想这家伙的心结还很重,看来不是光凭自己几句话能够一下子解开的,他相信等他走后,米金凯一定会好好开导他的。
张竖横负责在城内调查的两个手下,傍晚突然被人袭击枪支被抢,人也被刺死在靠东城边一栋民宅后墙偏僻的角落里。时隔不久常国孝也接到报案,情报科两名便衣夜间失踪,后被发现在西城墙中段遭人钝器袭击脑部破裂而死,其随身携带的枪支不见踪影。虽然警察局的这起被袭案件李鹤龄因怕在费得炳面前丢人,所以,并没有跟他通气。但是,费得炳事后也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的很清楚,这一切案件的发生,明显都是冲着这些人手里的枪而来的。于是,一场针对民间藏枪案件的大范围搜查,突然在整个平江城里大肆展开。不过两家对外都有同样一个光面堂皇的借口,搜捕共党残余分子。
然而,就在他们几乎把平江城的每一户居民家都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第二天夜里,位于十三码头附近的军用周转库,再次发生了一起恶劣的武装抢劫案,根据县党部的要求李鹤龄、常国孝、许世昌和费得炳都亲自带着手下赶到了被袭击的药品仓库。根据对现场勘察做出全面总结后,常国孝终于明白,敢情前天被抢的枪支都用在了这个地方。接下来费得炳与李鹤龄给县党部的分析汇报是惊人的一致,共产党游击队急需药品治病救人。于是,很少过问县党部事务的书记长余百川发话了,调查处、警察局和驻军必须联合起来,共同协查这批被抢药品的下落,出城的各处关卡务必严格控制封锁,防止药品流失到北山。无论哪家管辖的区域出现了纰漏,所涉及到的责任人员哪怕他再有强硬的后台,都必将严惩不怠。
会议刚结束,盖有县党部大红印章的布告,就在平江城大肆张贴,一时间城内城外巡查搜索的队伍你来我往,特别是出城的各道关卡都有士兵持自动火器把守,稍有形迹可疑者立刻就被毒打扣留,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刑讯调查,不少人因此而冤枉丧生。
就在警察局和调查处上上下下都忙着设卡盘查药品下落的时候,胡云鹏带着两位纨绔子弟又一次来到了刘玉海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