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小染、雨璇平时吃呱,常提起阿丽肚里孩子,说不尽的牵挂与惦念。也常问我究竟,我心知肚明,却装作一问三不知。家人问得太频繁,我会不耐烦。
小染出点子道:“梦若离婚后住珠海,离深圳不远,要不要叫她亲去深圳查听一下。”雨璇道:“算了吧,你还是别教她做事,她人道三不足两的,没谱。”
我打电话到陆丰去问孩子的事,妙乐只回了淡淡四字--“肚子空了”,我一下子就明白。
梦若平辈里第一个结婚。她和大头来连云港见女方家人,一回去随即步入婚姻殿堂。当时,豪华婚礼办了两场,一场在广州办,请的梦若同事和大头家族公司高管;一场在大头家乡摆,请的父老乡亲。
大头家给彩礼108万,一大皮箱子钱。大舅知识分子,颇有风骨,不要彩礼,叮嘱梦若把彩礼带回婆家,还铮铮铁骨道:“我们家是嫁千金,不是卖姑娘,不要彩礼,只要以后一对新人生活幸福就好!”
大舅大舅妈受邀坐飞机去广州参加梦若婚礼。
婚礼办得仓促,外婆这边一大家子很是纳闷,纷纷嘀咕道:“大舅嫁千金小姐,起码也该回连在女方家举办一场盛大婚典,毕竟大舅大舅妈这么多年出了不少彩礼,可以借一场婚礼收回来。”
婚后不足半年,梦若得了千斤,大家方才恍然大悟。
这让小舅妈说着了嘴,道:“怪不得,大头家那么有钱不正式提亲,也不回女方家办婚典,就偷偷摸摸结婚了。我说呢,急什么,大姐小染和三姐雨璇都不急,就她很怕嫁不出去一样,连彩礼都不要。我还真以为不在乎钱了,原来偷嘴了,等不得了,纸包不住火了。可怜的,老人家天天心心念念的,把这大孙女一口饭一把尿在身边带大,连婚礼都没能参加。俗话说得好:小孩不撒谎,九个半月养。只是以后呀,我说呀,这梦若没做个好榜样,好给妹妹照样画样。以后,我家家规得严点,我们家玉立可不作兴这样。”
话传到大舅妈耳朵里,她气道:“她整天睁着两个屄窟窿一样的眼睛,光会盯着别人看。那喇叭嘴说人能干,把女儿唠叨到忧郁,打们不出二门不迈的,还天天屄嘴不闲着。”
大舅妈和小舅妈为争夺外婆那套房产一直暗中较劲,几个姑姑态度暧昧,不表态。外婆则充耳不闻,莫衷一是。谁也猜不透她老人家真实想法。我妈在家说,外婆不问不管态度不对,只会激化兄弟矛盾,早拿意见,有个说法,反让两个儿子没有想法。爸爸说,外婆是心大,心里不搁事情,亲哥哥死,点两滴眼泪也就算了。
大头家有钱,不需要梦若出头露面工作,有了孩子后,梦若从航空公司辞职,回家当起全职太太。婆婆重男轻女,梦若还在月子里,就唠唠叨叨让梦若再生一个。
梦若吹枕边风,道:“我也不是母鸡,天天下蛋。我是新式女性,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国家天天倡导计划生育,教育要少生孩子多种树。你妈老玩固,天天唠叨让我生,简直要把人烦死。”
这件事情上,大头罕见地庇护老妈,道:“父母农村长大的,你要理解,村里说法,没有男孩子就是断子绝孙。家里又不是生不起,干嘛不继续生,多子多福嘛。”
梦若道:“我不是生殖机器。嫁到你张大头家来,不是专门来为你们家生孩子的。我只生这一个,决不再生了。你别天天做我思想工作,想要男孩,你可以考虑换个人。”
为这事,婆媳闹掰了!
妈妈感慨道:“梦若也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哈蚀手,有多少钱花多少钱。平时吃的喝的全买最好最贵的。你看她一个包好几万,什么事,买那么好包。我看那包,也没看出好来。这些孩子没吃过苦,国家自然灾害那三年,一家饿得淌清水,人全身都饿浮肿,吃过苦的人才知道好日子来之不易。这帮小孩哪吃过我们那苦,那样苦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梦若花几万块钱买双鞋子,怎么舍得的,要买大米能买一卡车。”
小染道:“妈,要你这么说,欧洲那奢侈品牌就没人买了。这个世界分工不同,总有人买大米,有人买奢侈品牌包包。”
妈妈道:“老话说:积小利,成巨富。这人家过日子要细水长流。用佛教的话说:人一生的福报是有限的,要节约着用。”
我揭老底道:“我经常看佛经,每看过哪部经里有这句话。”
妈妈道:“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我道:“其实,他前面那个男朋友,我在深圳见过一面,小伙子真心不错。可没什么钱,实在养不起梦若。”
雨璇道:“她和大头离婚是迟早事情。婆婆强势,梦若又一扣不让,大头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天天受尽窝囊气,这样三吵两吵的,家怎么可能不散。”
妈妈道:“我以前听你大舅说过,大头老妈告状,说梦若不喂母奶,说乳房会下垂,给孩子吃牛奶和羊奶,为这事,婆媳又闹的很不愉快。这下好了,家散了。人过日子,就不能来回折腾。”
因为不生二胎,梦若和大头家关系紧张,大头又不支持,梦若一气之下,选择搬出去住。本想敲敲大头,结果,不久大头身边有了一个女孩子。梦若也不闲着,为了报复大头也找了一位小鲜肉,还扬言:“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
大头家不缺钱,每月给梦若一笔不菲生活费。
梦若与小鲜肉本来网恋,后来奔现。小鲜肉是珠海人,梦若闹着让大头给在珠海买了一套房,选择去珠海定居。大头给大舅打来电话述苦道:“梦若心太硬,离婚后,大半年没回来看过一回女儿,天天吃喝玩乐,什么事情不干。给的108万彩礼,梦若要求装自己身上去,早花光。现在什么事情不干,白天睡觉,晚上泡夜店,每月给她三万块钱生活费,还嫌少,经常胡搅蛮缠大电话闹着要钱。”
身边家边,这年头离婚的多了,说起来不是什么希奇事。想想阿丽,住在家里时,和夫妻又有何异,现在走了,连个电话号码都不留给我,绝情得很,让我想到不知谁写的这样诗句——
从前见过的人,呵——
现在隔着山漠不相关了
夏天,妙乐放暑假回龙兴庵,见到大当家,拿出怀中绿檀佛珠道:“这大法师遗物,龙兴庵法脉,阿丽说任重道远,不肯接受,嘱我还给师父。”
大当家道:“放你处吧,好生供养,合该你有因缘!”
我送茶叶去龙兴庵。那妙乐,见了世面,心境又好,显得神采奕奕。我道:“好久不见,你这么有精神,真为你高兴。” 妙乐道:“你看起来也很精神,看来又恋爱了。”我道:“晕,天天看书写字,老实的很。”妙乐道:“你最多老实三天,马上就不老实了!”我道:“这叫什么话?”妙乐笑道:“中国话,听不懂呀?!”
我掏出包里茶叶道:“请吃赵州茶。这是谷雨前花果山特级云雾茶!”茶痴妙乐捧着云雾茶盒,仔细看了,遗憾道:“可惜不是新茶。”我笑道:“去年拿到,不舍得喝,这不藏住,只等你回来给你喝。”妙乐听了脸红了一红,兴奋道:“广东虽是茶乡,可终究喝不着土生土长的云雾茶。”我道:“我一直不明白,谷前茶谷后茶有何区别?”妙乐撕了包装道:“谷前茶浓一些,泡三遍水,茶味不减;谷后茶味道淡,泡三遍水早没了茶味。我待要说话,妙摆手道:“你等等,我现在去冲一泡来解解馋。”
良久,妙乐冲来茶,用的庵内泉水。
妙乐指着盖碗里茶叶道:“你看这特级云雾都茶尖尖儿,嫩得滴水,那二级三级大芽子太粗糙。”妙乐拿碗盖推了推茶叶,仔细嗅了茶香,细细呷了一口,道:“谷前茶喝起来,回甘甜甜;谷后茶喝起来,回甘略有苦涩。”
“阿丽常常取笑我牛饮!”
“这茶色你看,不绿不黄,是一种清色,香气如云雾缭绕。”
“阿丽也喜欢喝这云雾茶,淡淡的,若有若无。”
“不过,这茶还算不上一等一的云雾茶,这是山前茶,没有后山茶好。”
“一样茶叶,这么多讲究?” 我不解道。
“当然,前山茶茶庄种植茶,为增产常打农药和催熟剂,后山孔雀沟里长的茶叶,乃野生茶,自生自灭。这还要看当年的光照和雨水,收的或多或少,亏欠的年份收不到几两的。”
暑假里,妙乐仍和先前一样,里外操持,闲暇便坐大雄宝殿门口案几上做功课。寺庙重建后,香火鼎旺,香客盈门。我过来也勤,常让她给我说些陆丰新奇之事。
有时,我会把话题往阿丽身上扯。妙乐深知,我提阿丽她不愿多语。
这日,我正和妙乐说话,景区导游陪着一队领导来庙里参观。我见海鸟拿着相机鞍前马后帮拍照,脖子上挂个长镜头,手上拿着一台日本单反相机,忙得满头大汗。
有同学说,海鸟拍照片获得全国大奖,领导大赞,念其才,把他从车间调到宣传科,专门负责摄影。有同学说,近来海鸟玩户外,周末常带了帐篷,和驴友满世界疯玩。
同学话,我始终半信半疑。海鸟一向大诗人自居,桀骜不驯,特立独行,会赶这当“驴”的时髦?
今天,我蛮吃惊,海鸟屈尊干起狗仔!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见海鸟亲热招呼道:“海鸟,现在忙什么?好多天不见你人影子。金牌导游高铁嘴活儿也抢呀?”
高铁嘴架子大,副省级以上来孔望山才搬得动他。他也爱摄影,喜欢拍摄和领导的合影,并挂办公室里。
“没忙什么,朝九晚五,老样子。最近,正报名学驾照,天天要去驾校练车。”
“哇塞,现在考驾照热,你还真赶时髦?”
“你还不知道我呀,不爱跟风,不爱人云亦云。不过,我周末要出去拍片子,会开车还是方便。”
海鸟单位效益好,本人不抽烟不喝酒,买辆车,当然小菜一碟。
“今天这是?”
“这不,南京省公司领导来孔望山考察,我跟来拍几张照片,做展板用。”
那中间背着手的,当然是领导,周围一圈,腰微微前倾恭恭敬敬的,应是部下。有导游正在讲解龙兴庵。海鸟站我身边冷不丁来一句,道:“贺玲走了。”我听到这消息大吃一惊,问道:“她怎么啦?上个月还一起参加一个诗人研讨会,精神挺好的呀,还在会上发了言!”海鸟道:“听别人说的,癌症。”
我心里一阵阵难过,想起她送我的那本散文集《豆娘》。
“她刚在诗坛闯出点名堂,却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
“想想,我以前对她的诗歌评论过于刻薄,想想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我们正感叹着,海鸟看众人往寺外走,忙道:“我得走了!”话未说完,他拎着相机就追了出去。我心底颇为小染高兴:“亏她接受了那个死追她几年不放的机关干部黄望岱,而不是找眼前这个诗人兼摄影师。“
妙乐被大当家的喊去东禅院,我一人无聊,出了山门,沿青石条路往山里去。过了小龙涧、石香、鸟石、金镶玉竹林、摩崖,转过一道弯,往上去了半山腰乘槎亭。翻过三道拦路的石梁,一翻上来,就听到树梢上有只鸟儿在叫唤。我抬头望去,一只鸟儿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又从那棵树飞到这棵树。鸟儿声音如此熟悉,身形如此熟悉,“莫非当年那只飞在阿丽手掌上徘徊不走的鸟儿?”
“就是这只,我确信就是她,”我喃喃道,“我说要给阿丽写一首歌,可等歌写好了,却再也交不到阿丽的手中。这只小鸟与阿丽颇有缘,今天我把我这首歌唱给小鸟听,权当唱给阿丽听。”
小鸟树梢上头一读一读,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张开翅膀腾地飞了下来,落在亭内椅背上。我曾深夜为阿丽写下一首歌,歌名叫《无法说出爱》,还专门找了识谱朋友帮谱了曲,曲风取小民谣风格,吉他伴唱。
我击掌为拍,用粗旷而沙哑的声音唱道——
那些时光纷纷老去
你我已经不再年轻
想说爱你
却再也不能遇见你
这种痛楚隐隐在心里
反复折磨我
你的一举一动是那么完美
为什么那么多年
才在人群里遇见你
你的羞涩让人情不自禁
你就像这个城市初夏的一场暴大雨
在我人生的记忆里一去不返
却曾热烈地让我感觉到痛快淋漓
你的出现是城市上空的一道彩虹
绮丽而又明亮
小鸟头一读一读的,似在哽咽。当我唱完时,她对着我“唧唧”两声,发了力抖着翅膀飞走了,此地空留白云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