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第三天的傍晚时分,成小慧是在一种完全没有知觉的昏厥状态下,被特务们用车强行押解带回,并随手将她扔在了成家小院里,随即关上院门扬长而去。
过了很久,躺在地上的成小慧终于在一片寒冷中苏醒过来。此时她的脸上挂满伤痕,头发还沾着一些草屑,散乱遮挡在眼前。额头青紫淤血,眼光涣散失神,单薄的碎花衬衣沾满血迹已成条条缕缕,透过那破烂不堪的衣衫烂处,全身上下道道发黑的刑伤隐约可见。几次挣扎想要起身,却因精神恍惚重又跌落下去,血水夹杂着灰尘将憔悴的脸上涂得东一块西一块。稍作喘息,她再次用尽全力撑起想要站起身来,然而,一阵剧烈的刺痛痉挛从身体各处重伤部位急聚大脑,不光让她前期的努力付之东流,还彻底击碎了她想要站起来的希望。这次的成小慧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只能就那么无助地匍匐在冰冷的土地上。
过了很久全身已经滚烫,夹杂着粗重的艰难喘息,当成小慧再次聚积力量抬起头时,朦胧中却看见房门口梅小玲和成志新都站在前方,正笑眯眯地用慈爱的眼光迎接着自己。
“小慧,回来啦?看妈妈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了?快进来洗洗手。”
“呵呵呵,丫头,你妈可是等你半天了,快进屋吧,外面冷。呵呵,你这丫头。”
“妈妈!爷爷!”成小慧抬头看向空洞的房门,心里低呤一声,眼泪顺着受伤的脸颊‘哗哗’地流了下来。接着用尽全力向前爬去,身后血水在地上拖出了蜿蜒的一道长印。
成小慧母女的相继被捕,成了方云生心中最隐秘最深层的伤痛,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那狱中曾经受过的苦难。自己一男人几乎都无法忍受的折磨,现在被强加于柔弱像花儿一样的成小慧的身上,其惨状他说什么都不敢正面去想像。由于日间思想太多,当天夜里一入睡,他就昏昏沉沉地看到成小慧浑身是血地流着眼泪,在向自己苦苦求救。惊醒之后方云生再也睡不着了,他只得爬起身来,在自己房间里焦躁不安地来回溜达。他实在想不出用法子,去帮助成家母女脱离苦海。要人没人要枪没枪,即使想去找米金凯他们,可季德坤之流已经把自己的一切行动监视得密不透风,稍有不慎不光不能帮助成家母女,反而还会连累到米金凯他们。这种陷入泥潭苦苦挣扎的滋味,让方云生几乎疯魔起来。心中怒火在熊熊的燃烧,让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抱着炸弹冲进调查处,与之同归于尽的暴戾冲动。
然而,恰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又想起了裴成生前的警言:‘云生,以后不管你在遇到任何艰难困苦的时候,都要首先强迫自己迅速冷静,然后再靠自己清醒的思维,去机智地分析每一个小的根须枝节,抽丝剥茧探明身边的一切有用的因素,再做最后的思考判断,永远不可急于草率鲁莽。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要大胆的运用自己的智慧,检查自己的方向,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真做到了用冷静思考压制自己的暴虐,心里才不会焦急灰暗,不会有沮丧的心理。这样就能在身处艰难的逆境时,想出办法,解决困难,找对出路。接着就会看到光明,坚定自己胜利的勇气。’
裴成的话像一缕清泉,净化了自己胸中的暴戾魔咒,让方云生的思想空前的清明。他立即把思路又拉回到了原来的节点上。根据之前的所想,再一一检查每处细节的可能性。很快他发现,之前的想法是在一种思维极不冷静的情况下,产生了方向上的自我束缚。首先成家母女危机是不可预防的,换句话说从成志新的不幸开始,本身就已经是注定的了。那么不可预防,就要想办法为此做些什么。原先的想法没有错,必须要让平江乱起来,让那些魑魅魍魉自顾不暇,才没机会动脑筋害人。不过这方面单靠自己一人是不可作为的。游击队靠不上,青帮和许金铸他们又不能用,剩下的就只能是李同芳留下的地下党了。自己被监视虽然是个羁绊,但是,只要小心谨慎地安排好案中的一切,那么就一定有办法把这种羁绊化作最好的掩护。然而,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方云生的思维又纠结在了这个节点上。
几度在房间里来回的折腾,让他又产生了更多的焦虑情绪,为了压制这股不良的邪气,他一边想着一边去端桌上的茶杯,一不小心忘记了上面还有杯盖。当他惊醒过来时,杯盖已经脱离茶杯向地面跌落,情急之下方云生只得抬脚做垫铺,以防止杯盖强行落地粉碎。虽然杯盖保住了,可上面也沾满了尘土。当方云生喝了几口水,捡起杯盖擦拭上面的层土时,心中猛然一动。他忽然想起了让老罗夫妇暗中挖地道的事,这可是能够利用的好东西。有了它就可以在便衣们的监视下,从容进出而不被发现。只要自己小心得当,谨慎隐秘自己行踪,再加上老罗夫妇的掩护,那么只要想跟米金凯联系,那么随时就可以做到。
想通了这一关键性的问题,他兴奋的立刻行动起来,翻箱倒柜找来黑色衣裤,一番打扮便偷偷从神龛下地道悄悄溜到了墙外。那里的出口被老罗设计的非常巧妙,一大丛翠竹后面的沉淀池旁边的斜坡上,铺有一块贴地的石板,石板自成一扇小门,除一面设有牢固的铰链外,还有一个旋转大插销藏在翠竹丛中,只有知道其中奥妙的人,才能开启石板。除此之外即便有人想试着撬动它,那石板吓得插销也会紧锁在地下连体的钢构上,即便有千钧力气也撼它不动,这就是地道的三处隐秘出口的一处。
当米金凯接到有人前来联络的信号时,已经是午夜敲过二更了。在济坤布庄的仓库里,方云生和米金凯商讨论了很久。于是,一场针对调查处和警察局的联合阴谋的反击计划,就在米、方二人的交谈中秘密制定下来,计划的开始被定在第二天的夜半三更,目标设定为东门外一个警察所及城西门检查卡。虽然方云生几度力争想要参加夜间的行动,可米金凯就是紧紧死咬着绝不松口。又是争论许久,米金凯情急之下搬出梅小玲的话做御盾抗拒。无奈之下,方云生最终咬牙选择妥协。
悄然从后院离开了济坤布庄,也许是因为了却一桩巨大的心事,又也许潜意识里还在记挂那边的一切,所以当他与米金凯分手之后,忽然在大脑里产生了偷偷去成家看一眼的想法。于是,方云生不顾危险地半路改道,悄悄向成小慧的家里摸去。
对于成家的监视已经是公开化,加上又是个女子刚受了重伤一人在家,便衣们料定成小慧即便长上翅膀,这会儿也不可能飞得起来,况且眼下寒风呼啸冷气袭人。因此,对成家的监视也就显得有些大大咧咧,毫不上心地躲东躲西各自寻找避风之处。即便如此,也把方云生给吓了一跳。因为如果按照平时的风格鲁莽行事,那么此刻应该已经暴露在便衣们的眼皮底下了。在他的心里想着的是,成小慧既然已经被抓,成家无人也就失去了监视的意义,有张封条把门,就已经告诉人们这家是共党的窝点已被查封。即便是再有宵小想乘屋里没人进去捞上一把,那也怕被当做同党抓起来而冤枉丢掉性命。所以,当方云生忽然发现又有便衣开始对成家监控的时候,就立刻想到成家可能已经有人被释放出来。更让他疑惑的是,监视的人不再是调查处的那帮特务,而是换上了警察局的便衣。这一奇怪现象,又让他纠结好一阵子也不得要领。
望着虚掩着的成家院门,方云生的心里开始矛盾起来。是成小慧母女都被放出来了,还是只有成小慧一个人?她们有没有受到刑伤?伤势怎样?严不严重?他此时非常想进去看看。但是,方云生也很清楚,现在如果贸然进去,就会引起特务和警察局便衣们的怀疑,绝不能鲁莽行事,而暴露了自己的破绽。要怎样才能帮助成家母女呢?带着这些问题,在黑暗中方云生想了很久,踌躇中半晌也没想出一点头绪。虽然他此时非常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想成家母女提供些帮助,但是,梅小玲的话又让他将心底的这番呼之欲出的冲动,给强行压抑了下来。‘你还要告诉方云生,他现在的身份对于我们地下党和游击队来说,关系着我们两家生存和发展的命运,不管发生什么事,要他一定要把保护自己放在第一位,遇事冷静千万不能鲁莽。’
带着那份千万的不甘,方云生强迫自己悄悄返回了幽院。在属于自己的方寸天地里,换下衣服,他像一只爬伏在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地在那里来回的折腾着,心系成家的状况,盼望着天赶快亮。
许金铸几乎是从被窝里被方云生硬给扯出来的,牙没刷脸没洗的就迷迷糊糊被拽着往西走去。来到成小慧院门前,看着方云生急匆匆毫不忌讳的推门就往里闯,他才吃惊地发现,成家院门上的封条早已被撕开。许金铸还想回头看看周围有什么人的时候,就听方云生在里面急促地喊叫起来。
“胖子,快进来。小慧,小慧,你醒醒!你快醒醒!”
许金铸闻声加快脚步往里赶,一进房门就被里面的情景给惊呆了。成小慧斜靠在炕脚下脸色通红昏迷不醒不说,衣衫褴褛沾满了斑斑血迹,透过道道破缝,许金铸隐约能看见那些暗黑色的伤痕上血肉外翻,肋下破洞中几处烙伤更是清晰可见,那惨样显然是受到刑具反复折磨的结果。
“云生,小慧怎么样?狗日们的好狠心。”
许金铸哽咽着就要开口骂娘,却听见方云生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在发高烧,快去找个拉车的来,先把人送医院再说。”
“嗯!”许金铸把满腔的怒火,挤成一个字,低沉地从鼻子中哼出,一转身就跑到了成家院门外。
当方云生一脸阴沉地抱着昏迷中的成小慧,向已经铺好被褥的板车走去的时候,却被季德坤手下的几个便衣给拦住了。
“哎,方云生,你这是干什么?这妞可是共党要犯,你和胖子这么做,我们可没法向局长交代。”
说话的是原情报科的一个小角色,名叫康纪元。这个康纪元原来是临县一个乡里小土豪的儿子,这个土豪虽然在当地算不上什么豪门望族,不过这老小子眼光却很独特。特别是北伐以后,他看到全国到处都在轰轰烈烈的革命,他便想靠上点政府的势力,好为自己的生意铺下后路。于是,在亲戚的建议下花巨资托人,在李鹤龄手里为自己的儿子谋到了一个当警察的差事,幻想着一旦儿子有了飞腾,他再把生意挪到平江来,好好享受自家人的庇护。有了老子的这般嘱咐,当儿子的自然也时时都在找机会想要出人头地。就这样,当李鹤龄把季德坤调出情报科时,康纪元无形中探听到了他们俩的谈话,觉得这是个机会就自己靠了上去,正好季德坤手里也需要人手,所以,就有了今天康纪元几个与方云生的对峙。
“姓康的,你什么意思?局长那里怎么交代那是你的事。警察局又不是调查处的下人,犯不着受人指派吧?这成家是不是共党要犯,我们几个可比谁都要清楚。撇开手里的差事不说,我、云生和这成小慧还是同班同学。虽说国共现在敌对,可人已经被调查处折磨成这样了,总不能眼看着她就这么死掉,一切线索都他妈的玩儿完吧?如果你认为她死了,你就可以解脱不在这里日夜苦熬了的话,那你就尽管拦着不让我们送去医院。不过云生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那个、算、算了,我也懒得说了,嗯,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康纪元过来时,许金铸已铺好被子和拉车人一起守在板车旁,虽然他心里也憋着一股子火,但他看见方云生被阻拦时,嘴角开始微微上翘,他知道这小子又要发飙了。为了争取时间救治成小慧,他赶紧抢在方云生的前面,压着火气含蓄地警告了康纪元。他那意思是说警察局站岗调查处抓人,这本来就很畸形,现在人都快要死了,调查处不管,你个狗日的却在这里唧唧歪歪说什么共党要犯?没看见这姓方的狗日快要发火了吗?不过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他还是在方云生的白眼下,最后提醒了这小子,惹谁也别惹方云生这疯子。
然而,许金铸的好意,却没有点醒一心想要表现的康纪元。虽然他也领教过方云生的霸气,但他还是错误地认为有了李鹤龄的算计,方云生,甚至许金铸和罗志成几个很快都要倒大霉了。此时出头说不定很快会从李鹤龄那里换来意想不到的好处,那么晋升和上位不就指日可待了吗?有了这般私心在作祟,这小子的吃亏已经早就注定。
“听懂个屁!呵呵,是,我是听懂了,什么同学不同学的,都他妈的是借口,我看你们这是在公开同情包庇共党。哼!脾气大?谁他妈的没有点脾气?有本事真把天捅破去,还在这里唧唧歪歪充好汉?要说没有同情共党的鬼心思,谁他妈的能信?今天不要说就只有你们俩,就是来再多的人,老子也不许你们把人带走。这可是局长亲自交代我们几个。”
“云生,别。”
“啪!”
“啊——!”
康纪元虎着脸正在耀武扬威地啰嗦个不停时,许金铸就知道方云生要出手了。紧接着眼前一花,方云生抱着成小慧的身体突然下挫一转,右腿随着惯性闪电般地后扫飞起,绷直的大脚板‘啪!’地一下子结实地抽在了康纪元右脸颊上,就听见这小子“啊!”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两颗断牙夹在血水中滚落地上。
‘用脚板也能打脸?嘿!这狗日的又出新招了。’相对于许金铸心中的解气,其他几个便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所措,而从短暂昏眩中慢慢缓过劲来的康纪元,勉强支撑着坐起,心中一横就要从腰里掏枪。许金铸还没提醒,方云生已经抱着成小慧上前又是一脚,狠狠地踢在了这小子的左边脸上,倒霉的康纪元这次连哼都没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被重重地砸在尘土地上,一动不动地昏死过去,脑袋快速肿胀着像个猪头。
“呸!妈的,找死!”方云生一口吐沫吐在康纪元的身上,面目狰狞地两眼冒着凶光,从那些便衣的脸上挨个扫过,看着那些便衣瑟缩的可怜样,他的嘴里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这才一转身朝着板车健步走去。
“快!你们几个,把这小子也拾把拾把送回去。也是这狗日的嘴欠,想表现也不看看对象。算了,大家同事一场,也不让你们几个为难。没关系,如果局长问起来,你们只管如实报告就是了。”说完许金铸拔腿向方云生追去。
整整一上午,医生都在忙着给成小慧身体的各部位检查、处理伤口、上药、打绷带,几十处重伤不光让许金铸痛心惋惜,就连施以救助的医生护士也都在谴责这非人道般的折磨。打进医院开始,方云生就一声不吭地看着高烧昏迷中的成小慧,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让一贯在他面前嬉皮笑脸的许金铸都躲得远远的。罗志成进来说局长让他们俩回去交代情况,方云生却让他去自己家把老罗夫妇请来暂时照顾成小慧。
“局长,你找我?”
当方云生敲门走进李鹤龄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李鹤龄气呼呼地站在办公桌前,曹副局长正绷着脸对着窗户口,一副对谁都不理睬的样子。而常国孝则静静地坐在一旁神色淡定地喝着茶。见方云生进来,他们一起把眼光都看在了他的身上,李鹤龄则立即劈头盖脸地就咆哮起来。
“方云生,你他妈的到底在想干什么?帮助共党要犯不说,还公然打伤警局的自家兄弟,我看你这是明目张胆地想要通共造反了。现在有理由确定你也是个暗藏的共党嫌犯,既然你能敢这么高调地跳出来,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了与国民政府为敌的准备,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来人!来人!”
“等等。”对李鹤龄不由分说地就要抓人,曹副局长心里反而嘀咕开了,这有靠山和没靠山的就是不一样。这方云生即便被强行安上了共党嫌犯的罪名,人家也是一脸鄙视地毫不为之所动。这副镇定从容的姿态,任谁在这样的场合下也难以装出。这样的人才不去拉拢,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在李鹤龄喊叫来人的时候,就急忙说出了‘等等’两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面对如此明显的共党嫌疑,难道你堂堂一个警局副局长也想出面袒护不成,你姓曹的就不怕引火上身吗?”李鹤龄今天一心想要置方云生于死地,所以,对待曹副局长的出面阻拦,也火气十足地加重了口气。
“共党嫌犯是你强加上去的,是非曲直也得让被怀疑人当面说说清楚嘛。至于引火烧身什么的,也不是任谁想说就能说了算的。”对于李鹤龄赤裸裸地威胁,曹副局长心中生怒,说话也就针锋相对毫不客气。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这是委员长的口训,在座的难道都忘了吗?”气头上,李鹤龄连冷眼旁观的常国孝也捎带上了,常国孝苦笑着摆摆头不予理会。
“你?简直岂有此理!。”对于李鹤龄拿委员长的话来表明想要惩治方云生的决心,曹副局长一时语塞地无从应答了。
“哼!大家不要不服气,在对待共党问题上,就要像委员长说的那样,非下雷霆之手不可。”面对曹副局长的无词应对,及常国孝默默置身事外,李鹤龄觉得心里畅快极了。姓曹的都不敢插话了,看你方云生今天怎么跳出我如来佛的掌心?
“局长果然跟调查处那个姓魏的有勾结。”就在李鹤龄自觉的洋洋得意时候,方云生冷冷地放出了一枚炸弹。
“什么?什么?你在胡说什么?”不光李鹤龄,就连常国孝和曹副局长也感到吃惊。眼看就要身陷囹圄了,这方云生不为自己辩护,却还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无关疼痒的话,他这是想干什么?三人没有一个能搞明白,可就在这时方云生又丢了一颗炸弹。
“那个姓魏的其实不姓魏,他姓费叫费得炳,是共党派来的卧底,他是在搞假投降。”常国孝笑了,曹副局长震惊,李鹤龄却暴跳如雷。
“放屁!放屁!放屁!你、你、你完全是一派胡言。”
“我有证据!”方云生一字一句,说得相当平静。
“哦?什么证据?说来听听。”曹副局长突然来了精神。
“胡说八道,混淆视听,企图蒙混过关,来人!快。”李鹤龄感觉有些不对,想要强势镇压。可是方云生像是没有一点感觉似的,就那么淡定地自顾自说。
“成家是共党窝点,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调查处为什么早不抓晚不抓,偏偏等到两家专员为了药品被抢和那名反攻专家被杀一案到平江来调查的时候,他们怎么就突然采取行动了呢?”
“是啊!这又是为什么呢?”对于方云生不紧不慢地提问,曹副局长却急于想知道答案。
“这也不是你企图帮助共产党的借口。”李鹤龄有些气急败坏,却也知道抓住主题。
“姓魏的是想欲盖弥彰,桃代李僵,转移上峰的视线。我怀疑这两起案子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做的,至于有没有联合调查处以外的其他人,我还在暗中调查。”方云生不动声色地丢下了第三颗炸弹。
因果关系上说的如此简洁明了,让曹副局长和常国孝不禁心中生出疑问,而眼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李鹤龄,让李鹤龄不由得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你、你、你、这是危、危、危言耸、耸听、耸听,毫无依据,毫无依据的栽赃。”
对于费得炳是不是真的共党卧底,李鹤龄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他倒是被方云生后面一句‘至于有没有联合调查处以外的其他人,我还在暗中调查。’给吓着了。如果问题真如方云生所说,那么他李鹤龄一定难逃干系。
“李局长请不要这么慌张,我说的一点都不危言耸听。”此刻的方云生已经成功地反客为主,他要在今天把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既然大家都知道成家是共党的联络窝点,那么从一开始我们警察局为什么不派人对那里进行严密监控呢?大家不要说不知道,成志新死后我已经向局长做过进谏,这点常叔应该能够证明。”
“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我就在场我证明。”常国孝终于说话了。
“谢谢常叔的仗义直言!”
方云生知道他这是看到李鹤龄完全被动了,这才出来捡便宜,对此做法他也没做计较。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么问题来了,剿灭共产党也是我们警察局的职责,可为什么我们要把功劳主动推给调查处呢?”
“那是调查处跟我们有过商量,他们要蹲侯其他共党前来联络,等抓到共党再与我们共享情报资源。”
李鹤龄觉得这根本不能说明费得炳就是共产党的卧底,所以,言语中开始理直气壮了。
“调查出处什么时候跟我们有过情报共享了?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也有人相信?大家各自为阵,相互较量,情报共享?真是荒唐可笑!即便如此,那为什么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把成家母女都给抓进了调查处拷打呢?这难道就不怕被暴露意图吗?”
“这、这、这我怎么知道?”费得炳事先并没跟自己通气,所以,对于方云生的问题,李鹤龄根本无法回答。
“不是说有商量过情报共享吗?”方云生开始步步紧逼。
“可能还没有结果吧?”李鹤龄不屑地撇撇嘴。
“没有结果?那为什么昨天只有成小慧一人被放回,梅小玲呢?而且,在成家油水已尽的情况下,蹲守的人员却偏偏在一夜之间换成了我们警察局的人了呢?”
“这是警局上层的秘密,你一个后勤人员无权过问。”李鹤龄开始强词夺理。
“哦,对了,我忘记自己是后勤人员了,还有共党嫌疑。那么来抓吧?抓了我就没人再说什么怀疑的话了。”方云生似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头,把共党嫌疑几个字说得很重,李鹤龄开始左右为难了。
“既然是蹲守抓获前来联络的共党要员,那么为什么又要让鱼饵死在成家,这不是帮共党杀人灭口是什么?”见没人说话,方云生又丢了颗炸弹。
“谁要杀人灭口?谁要杀人灭口?你这是在诽谤,在造谣。”虽说有些理亏,李鹤龄却仍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当他看向曹、常二人的时候,发现他们的眼光已经充满了猜忌与怀疑。他的心里忽然感到了一种可怕的不安。
“现在是说你共党嫌疑的问题,你却故意把话题引向别处,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呀!来人,把方云生给我抓起来,抓起来!”现在的李鹤龄已经有些丧心病狂了,他知道如果此时再任方云生这般胡说八道下去,那么自己很有可能会被绕进去,所以,他必须用自己的权利赶快封住方云生的口才好。
“嗯,抓了好,抓了就被封口了,对吧?局长?不过,南京那边怎么交代,你可就要稍稍费心了。”方云生毫不惧怕地自说自话,那情景让人觉得李鹤龄要抓的是其他人似地。
“李局长,这恐怕不妥。曹副局长,你看——。”一想到与南京的关系,常国孝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方云生如果没有依仗,能这么胸有成竹?而李鹤龄他也不便过度得罪,就把皮球踢到了曹副局长的脚下。
“等等。”当季德坤和几个手下冲进来,想要强行带走方云生时,曹副局长脸色一沉地站了起来。
“局长,这样做好像有点差强人意吧。”曹副局长低垂着眼睛根本不去看李鹤龄此刻的脸色,话语变得阴冷。
“什么差强人意?我是一局之长,难道抓个共党嫌疑也要有人批准吗?”既然开始撕破脸皮,李鹤龄决定孤注一掷地干掉方云生这个眼中钉。
“这方云生可是有南京背景的,局长你想不计后果?”常国孝的也适时直接开口,言语中还带上了威胁。
“我管他什么背景,只要他是共党,我就一定要铲除。”官场混迹多年的李鹤龄,哪能放过这置对手死地的机会。所以,回答他们话时,直接开始针锋相对。
他的话刚说完,就见曹副局长‘啪!’的一拍桌面,高声吼叫起来。
“那好,那今天我们就好好把这事儿理理清楚。”说完曹副局长把头转向了季德坤。
“你们几个先给我出去在门外候着。”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常国孝。
“常副局长,劳烦你去把吴专员请到这里,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来个三堂会审,看看这里面他妈的谁到底才是真正的共党嫌疑?”
“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为了一个小小的属下,你、你、你觉得这么做值吗?”
曹副局长的骤然强势,让李鹤龄有些措手不及,他后悔为什么不先让季德坤把方云生直接抓起来,或等拿到口供,再跟常、曹二位副局长较劲岂不是更好。现在被逼与曹副局长闹僵,并且还要面对吴专员,他骑虎难下的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领袖的教导难道还会有错?值!妈的,这有什么不值的?搞不好还能挖掘出更大的潜伏也说不定。”这是曹副局长所给的最终答案,预示着他向李鹤龄宣战的正式开始。
听到这般充满火药味的对话,常国孝皱起了眉头,方云生却在心里偷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