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树影,隐藏在朦胧的云层里,藏青色的空中,飘着丝丝粒粒的雨点。
划着弧线的二六平把,像一片亮光,车子在唰唰的声音里,滑翔着。
“刘老师?”宋新才走过来。
“真是?啥事?”刘娟厌烦地回过头。
“过来?”他招着手,神秘地黠着眼睛。
“我急着上班。”
“你看,这是什么?”他指着散发着油光的新车。
“轿车?谁的,我在走?”
“开着上班去?”他挡在前面。
“起来,别挡着,我在走?耽了班了?”
“你看你的?”他走过去,打开车门。
“又买的?”
“专门为你买的。”
“你呀你,这么近便的路,用这个?”
“俺有呗。”
“以后你买什么,一定和我说。”
“是是是。”
骑着车,消失在门口的小巷里,他瞅着她的后背,出了力,不讨好。
“不开车?”他追着询问。
“瞅个时间,练习一下再说。”声音甩在墙壁上。
阳光暖暖地排着,路边的绿化树,挂着欲滴的新绿,他开着车,她享受地坐着,车辆缓缓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慢慢转过低矮的土路后,一片新建的水泥路上停下了。
“这是新建的路,没有通车,练车正合适。”
“在这里方便?”
“方便,你看,前边的那些车,都是练车的。”
坐在驾驶位置,他坐在副驾驶上,腾腾腾,声音细小而清脆。
“按照学车时的几个步骤,踩、挂、打、离、松。”他念叨着。
“别烦人,知道。”
“踩离合、挂挡,打转向灯,松离合器。”轻轻地提示着。
轿车慢慢地前进了,加油,加油,她扶着方向盘的手,颤抖着,他歪着身子,伸出右手,轻抚方向盘,轿车噌的一声,钻进了绿化带。
小雨轻飘飘地飞着,像风。
范金红打开猪圈门子,拿着木杆子,赶着母猪向外走,起圈的母猪慢腾腾地挪着,四个蹄子不走正路,斜斜地歪到路边,又一行直线到了路中央,木杆子用劲打在它的后腚上。
“金红,老母猪起圈了?”瞪着三角眼的爷爷扬着手,走过来。
“起圈了。”
“多少天?”
“不知道,父亲让我到东村找猪。”
“找猪最好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或者第三天上午。”
“也可以下午上午各找一次?稳妥了。”
“那样保险点,找长白还是杜洛克?”
“俺爷说,本地黑猪。”
“你父亲这么落后,本地黑猪长得慢。”
“那找什么样的?”
“长白挺好。”
猪在路上,他在猪后,慢慢地噹悠着。
三轮转过小沟,吐吐地飞奔着,父亲坐在后斗里,双手攥紧着车帮,范金红开到玉米地的北头,倒车,掉过头来,熄火,父亲和他,在车的两边,往车斗里扔着玉米,拾完一堆,摇开车,慢慢前行。
“爷,种地,干活累死人,明年少种点?”
“你吃什么?”
“不是养猪吗?吃能吃几个?”
“不是还养了个祖宗?”
“孩子那么小,吃多少?”
“以后不盖屋,不说媳妇?”
“以后再说以后的话。”
“闭上嘴,干你的活吧?”
小型两相的玉米粉碎机,和父亲抬到屋内,接着电线,父亲托着一瓢玉米走进来,开关合上,粉碎机轰轰地响起来,粮食顺着进料口,慢慢吞进去,粉碎的玉米倒进簸箕里。
“这么粗?”父亲看着。
“箩的事情,箩眼有点粗,应该换细箩。”
“先这么用着吧?已经买回来了。”
夜幕四合,房间内洋溢着黄色的灯影,他们在炕边,饭桌子放在中间,吃着晚饭。
“金红,借我的一万元,差不多到期了?”张雅茹笑着。
“我没有看?说好的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来?”
“这不到时间了?”
“我还没有落实到底干什么?”
“如果没有确切的活,回来,跟着我干。”
“我跟着你干?我大老爷们干什么?”
“你这个大老爷们,总比东逛西逛的好。”
“我逛啥来?”
“和你父亲养猪,你这个正式户口的,为了和你父亲养猪?”
“我养猪怎么着?”
“你天生不是你父亲的儿子。”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怎么样了?”他端起饭桌上的菜碗,用劲甩在地上,菜和瓷茬子,沾着油腥,飞到角落,黏在墙上,蹦到茶几上。
“跟着你,倒了八辈子霉了。”她哭着。
分开,是最好的方式,她带着铺盖放在单位的床上,跟着干活的姑娘疑惑着,闹矛盾了吗。
“张姐,把被子带来了?”
“单位住,清合同。”
“和范哥闹矛盾了?”
“没有。”
“范哥挺好的呀?”
“好什么?一个毕业生,整天在家和他爷养猪。”
“范哥不教学了?”
“不教了。”
“那工资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反正也没有捞着他分钱。”
他在猪圈旁转悠着,老母猪趴在地上,十几个小白猪,拱着奶头,父亲收拾着被母猪拱破的猪圈门。
“爷,这窝白的,可以吧?”
“古人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
“什么意思?”
“只有卖到手里才算钱。”
“奥,那养猪到底怎么样?”
“怎么样?过去挣点粪,施到地里。”
“挣个化肥钱?”
“也就是那样吧。”
“养猪为了种地?”
“是吧。”父亲哼着。
“不挣钱,谁还养猪?”
“不养猪,大部分人,能干什么?”
人生有很多无奈,他想着,望着树梢上晃动的叶片,偶尔钻进钻出的家雀,一滴雨滴在自己的脸上,他能干什么呢?正儿八整毕业的学生,和农民拼体力,和商人拼机巧,自己的一生不是完了吗?他走进经常光顾的饭馆,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老板,弄两个小菜?”
“好长好爽的铃声,好长时间听不见了?范老师,忙什么来?”
“胡打狗干。”
“胡打狗干不行,你是正儿八整的老师范生,有资历的。”
“老师,不管用了?”他叹口气。
“到底什么事?”
“学校实行末位淘汰,试聘下岗,我下岗了。”
“老师也下岗?”
“名字不是那么个名字,叫的好听点,下海?”
“那是好事呀。”老板弄上一盘炸花生,一盘炒鸡蛋。
“对有些人是,可我不是,我不是买卖人。”
“啊,那是你个人的事。”
“老板,今天算我的,陪着弟兄喝两杯?”
“那是,要不这样,范老师,把我的饭馆盘给你?”
“打住,”他摇着手,“拼低智商的东西,我不干。”
酒足饭饱,踱到门口,抱着拳头,黑亮的轿车无声地停在身后,紧贴着后腚,他刚要发怒,宋新才从车上下来,手中摇着钥匙,像风中的旗帜。
“我知道你有辆车?”
“怎么?我没有找你的毛病,金红,偷着喝酒?”
“怎么有空回来?”
“路过,有事。”
“马上回去?”
“金红,上车,送你回去。”
“还是自己弟兄。”
他坐着,在东去的土路上,颠簸着。
“金红,我给你当司机,是不是感觉很好?”
“我什么时间赶上你?”他叹口气,“洗刷老婆孩子的怨气。”
“别胡说了,同学,说什么呀?”
“是,你是成功人士。”
“你也这样说我?”
“实事求是的,”他笑着,“白猫黑猫吗?”
“我确实缺人,”他笑着,“要不?过来帮帮我吧?”
“不行。”
“为什么?”
“我不能没有底线?”
“什么呀?”
“三天两日可以,要我正常的给你打工,我做不到。”
“理由呢?”
“我怕失去朋友。”
“金红,你小看我了?我想帮你?”
“我知道。”他的眼睛闪烁着泪花。
坐在炕上,他冲水倒水,满屋的朱兰花香,侵袭着五脏六脾。
“好想我们上学的日子,金红。”
“谁说不是,从城里回来,在你家住下,你家是我们的中转站。”
“大娘大爷呢?”
“在猪厂里,你父母呢?”
“搬到城里去住了。”
“买楼了?”
“买了。”
“新才?真是给足了老人面子。”
“住不习惯,嚷嚷着回去。”
“金红,我是真诚地希望你能帮帮我。”
“谢了,你要是真要帮我,借给我一万元吧?”
“就一万元?”
他爽快地掏出钱,扔到炕上,他拿起笔,写着借条,他接过借条,撕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