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的不顶混,苦日子,累日子,都是日子。
柳树下,站着母亲和弟弟,二小背着书包,踩着细长的柳叶,招着手。
“好好上,听老师的话,学你哥哥?”
“好的,妈,不要说了,我是大人了。”
“知道吗?不成才不能叫大人,你还是孩子?”
郭二小背着书包消失在妈妈的视线里。
清脆的鞭子声,甩在墙外,公公赶着驴车,满满荡荡地装满了破烂,老驴顺着熟悉的记忆,拐进了学校,沿着柳树下的阴凉,在宿舍门口停下来。
公公把面粉、蔬菜卸下,柴草放在东屋山墙根处,坐着台阶,掏出烟包子,抽着土烟,烟雾吞噬着苍老的脸颊。
周日,马丽雯爬上梯子,枯树上的扁豆叶里,藏着满是饱鼓粒子的扁豆,胳膊弯里的小桶里,散发着清气的成熟香味,她收获了很多、、、
坐在饭桌旁,他看着长成半大不小的儿子,会心地笑了,掏出十元钱,递给大小。
“妈,这熟了的扁豆,顶饥困,顶粮食。”
“那就多吃点。”
“桌上的钱,拿着。”
“妈,给我的够多啦,吃不上。”
“上高中,需要钱和营养。”
“妈,二小上初中,更需要,正是长身子的关键时候。”
“大小,走路坐车,趁早不趁晚。”
“妈,我走了?
“路上瞪起眼来,慢慢走,靠路边,车多。”
“妈,知道了,”大小拎起倚在墙边的袋子,抗在肩上,“这袋子小苹果,挺实用的,吃饭时,可以当饭吃,可以当咸菜吃,就着馒头,好甜呀,还可以增加维生素。”
“包苹果园的王叔,好的卖了,剩下的,送来,我们孩子多。”她苦笑着。
“妈 ,你和王叔说,下一次回来,还带这样的小苹果。”
“大小,舍得花钱,啊,记得花钱买菜吃?”
“妈,记住了,馒头就着苹果,挺好的。”
夜,迷人的星空,眨着几颗眼睛,月光朗朗地洒在地上。
他们坐在马扎上,仰望着星空,猜想着一个个神秘而又古老的故事。
“妈,天上的银河真清亮。”二小询问着。
“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知道。”
“妈,快说说知道牛郎女的故事?”三小兴奋地喊叫着。
“牛郎娶了七仙女,被捉上天宫去了。”
“妈,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是吗?”二小问着。
“那是你老爷讲的故事,地上的人,顶着一颗星,大官顶着大星,小官顶着小星。”
“妈,我们呢?”
“不知道。”
“妈,我长大了,要顶着一颗大星。”二小笑着。
“你们看,南天上,最耀眼的那几颗星。”
“弯弯着。”二小认真地数着。
“像什么?”
“像个大蝎子。”
“对呀,就是天上的蝎子,叫做天蝎座。”
“天上也有蝎子?”
“对了,二小,这次考了多少名?”
“六十多名。”
“进入镇百名,这个成绩,很好呀?”母亲满意地笑着。
薄薄的雾气沾湿着叶片,喜鹊站在枝杈的缝隙里,叫着。
同学们站成几排,手举到头顶上,国旗手庄严地升着国旗,鲜艳的国旗随着早升的朝阳,冉冉升起。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嘹亮的歌声,在校园里飘荡着。
“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 ,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
“同学们,”马丽雯表情严肃,满含热泪,“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又一批小学生成为光荣的少先队员,现在,老队员给新队员佩戴红领巾。”
三小和几个同学站在前排,稚嫩的脸上,写着坚定,老队员雄赳赳地走来,熟练地系着。
“同学们,知道红领巾怎么染成的吗?”
“妈,怎么染成的?”三小瞪着渴望的眼睛。
“在家叫妈,在学校,叫老师。”
“老师,是怎么染成的?”三小怯怯地喊着。
“烈士的献血染红的。”
夕阳洒下余晖,西天的火烧云,烧融着大地。
公公吆喝着毛驴车,破烂堆积在车上,溜着小曲,拐进学校。
三小在柳树下柔软的草地上,玩着,公公从兜里拿出糖块,扒开外皮,三小张开口,填进三小的嘴里。
“甜不甜?”逗着孙子的声音。
“甜?”
“叫爷爷?”爷爷从兜里又拿出一块。
“爷爷?”
“哎。”爷爷拉长着音调,像久旱的田地里,咕咕地进着雨水。
“想不想坐车?”爷爷指着毛驴车。
“想?”
爷爷抱起三小,放在前边的位置上,牵着驴缰绳,围着操场转着。
“好不好玩?”
“好甜。”
“叫爷爷?”
“爷爷。”
“大点声?爷爷没有听见?”
“爷爷?”三小咯咯笑着。
“哎。”一声长长的音调,滑翔着,像落下鸟雀的笛音。
她伸出头,看着祖孙俩在操场上,转着圈,笑了,回到屋内,放倒饭桌,和面办馅子,包着水饺。
爷爷牵着毛驴车回到门口。
“爷爷,坐车?坐车?”
“爷爷年龄大了,歇歇吗?”
“三小,”她伸出头来,“不懂事,让爷爷歇歇。”
马丽雯续着火,下着水饺,水饺盛在船盘里。
“爷爷?”二小放学,推开门。
“给。”爷爷笑着,二小接过糖块。
“怎么知道爷爷来了?”
“爷爷,门口的毛驴车,我看见了,知道你来了,有好吃的。”
“快坐下,吃水饺?”
“嗯。”
“好好学习,还有糖吃?”
二小嘴里含着,答应着。
鸟雀在树上闹着,学生们围着柳树,喳喳叫着,跑动着,跌倒着,追逐着。
校长推着车子,来到校园,坐在草地上,望着天真的孩子,笑着。
“校长来了?”马丽雯站起来,拍打着屁股。
“坐,马老师,”校长招呼着,“这几棵柳树,可是学生的乐园呀。”
“是呀,夏天热不着。”
“学校生活加上个人生活,还可以吧?”
“感谢领导,慢慢过呗。”
“带给你一个很好的消息?”
“我还有好消息?”
“全体中国农民的好消息。”
“什么消息,这么厉害?”
“我们的户口限制解除了,都是居民了。”
“校长,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明白?”
“没有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了,都是居民了。”
“有什么好处?”她淡然的脸上,满是疑问的神情。
“你不是有两个儿子,收养一个,还有三小的户口,可以落在你的身上。”
“啊?”
“以前,你是城镇户口,他是农村户口,不可以的。”
她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突然,她站起来,跑动着,转着圈,抱着大柳树,呜咽着。
“晓文,你知道吗?改革开放二十年的时间,我们平等了,我们的孩子是居民了,三小,弟弟和弟妹的孩子,也是居民了,可以落到我的户口本上了。”
风声轻轻地略过柳树树顶。
“晓文,我知道,你娶了我,心里一直憋屈,自从我转了正,我们的孩子是城镇户口,世文的孩子三小不是城镇户口,现在好了,都是居民了。”
她背过身,依着柳树,高声喊着。
“我们是居民了。”
延续了多少年的户口差别,终于没有了,农村和城市终于一样了,农村和城市的孩子,终于在一个起跑线上了。
她一直处于激动与兴奋之中,难捱的夜晚,睡不好觉,远处啼着的雄鸡报晓,下炕,收拾三小的材料,迎着蒙蒙晨雾,走进中心校。
“马老师,办理居民户口的事情,根据上边通知,需要缴纳两千元费用。”会计看后材料,淡淡地通知着。
“还要交钱?”
“是的。”
“不是全国一样了,都是居民吗?”
“一样是一样,能真的一样?”
“校长不是说,可以落在我的户口上。”
“理论上,是这样,根据规定,两千元,交吧?”
“交。”她的语气里,写着从容。
“不过,我提醒你,有人开玩笑,拿钱办户口的人,叫做傻子。”
“傻子就傻子吧。”
“办理户口吗?”胡子拉碴的王老师推门进来,眼帘上挂着眼屎,疲惫地打着哈欠。
“嗯,昨晚没有睡好吧?”会计笑着。
“这不又一个傻子?”她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