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娟的房间里,流淌着浓浓的春意,两个孩子躺在床上,撅着小嘴,范金红坐在凳子上。
“金红,听说也下海了?”她漫不经心地询问着,掺杂着心动的关心。
“我这是下什么海,就算是小泥湾吧。”
“听说搞批发?”
“你的鼻子好尖呀。”
“老同学吗,以前的雄心没有了?”
“生活是现实的,不是空中楼阁吧,现实将你的理想击得粉碎。”
“如果可以的话,到新才单位帮帮新才吧?”
“别难为我。”他笑着,那种笑,掺杂着无奈。
“我为你可惜,大学毕业,干没有科技含量的活,和底层次人竞争,优势在哪里?”
他闭着眼睛,难以言透此时的心情。
“定下了,干不好,应该考虑我们的方向和出发点,我们毕竟是考出来的人,千万注意,一定不能和别人拼体力。”
他嗯嗯着,没有找到恰如其分的话语。
“我们要拼智力,明白吗?发挥智力思维的范围内,选择正确的方向,这是我的忠告,说实话,不愿意你走的太远,回头是很难堪的。”
“谢谢你,给我一段时间,不会太长,让我碰碰墙壁,感觉痛的滋味。”
“但愿你及时悬崖勒马。”
轿车穿行在宽阔的公路上,范金红坐在后排,仰着头,无所谓地看着窗外,摇摇头,下意识地点点头。
“金红,想明白了吗?”宋新才开着车,轻松地看着前方。
“想明白了。”
“什么事情,明白了?”
“我们下海,不能和一般人拼体力。”
“还有呢?”
“简单智力的活,也不是我们的选择。”
“考虑以后,怎么办?”他追问着。
“没有考虑出来,”他迟钝地反映着,“你是学习化工的,我呢,学习中文的,能干什么?”
“别岔话题,是不是,批发错了?”
“谈不到,刚刚下来,我们干什么?我们能干什么?”
“没有做好下来的预备,不要轻易下来。”
“有时候,身不由己。”
“也是。”
“我最佩服你,和刘娟的婚事,刘娟毕竟是已婚之人。”
“自己穿着鞋子,自己感觉舒服就行。”
“一般人很难达到你的层次,。”
“来帮我吧?”
“别难为我?”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
“谢谢。”
轿车缓缓地停在养猪场门口,范母端着柴草走在路上, 范父拿着铁锨站着,脚上沾着粪水。
“大爷,忙呀?”宋新才抱着一箱酒。
“新才,来了?”
“新才,屋里坐。”母亲嚷着。
“金红,别让老人操心了。”他把酒放在地上,
“我也想这样,谁让他的儿子无能了。”他望着圈墙,叹一口气。
“社会上,大部分人都是平常人呀。”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大爷,有些人碰壁了,才能回头。”宋新才对着范父。
“新才,屋里喝水吧?”范父回着头。
“不了,下次吧?”
“金红,我和刘娟是一个意思。”他打开车门,上车。
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端着小小的红泥壶,捏着茶叶沫,冲着水,房间里充溢着茉莉花香的浓浓香味,母亲拿着长针,在鞋垫上飞针走线,他无聊地倚在炕头的墙壁上。
“要不,再回到学校去?”父亲说着。
“怎么回去?”
“我看咱不像挣钱人?”
“挣钱人是什么样子?”
“挣钱人,灵鬼。”
“我就不信了,咱老范家出不来个挣钱的?”
“咱老一辈子,就是刨地的。”
“你老一辈子,识几字?”母亲抬起眼,看着父亲。
父亲端起茶水,慢慢喝着,烦人的吱溜声,响在每个人的心坎里。
雾一样的小雨,轻轻地洒着,郭世文骑着车子,车把上挂着青布书包,弓着腰,一路骑行,汗水伴着雨水,走进外贸,拎着书包进了会计室。
“老郭呀,准备养第二铺鸡?”年轻的女会计抬起头。
“是呀,上了贼船,下不了来了。”
“老郭,交钱吧?”女会计翻看着资料。
他把书包放在桌上,一叠一叠的崭新的钞票,共五叠,递过去。
“五千?”
他从书包里拿出五十的,二十的,十元的,五元的,皱皱巴巴的。
“老郭,不够。”
“别人不是五千吗?”
“别人上铺鸡是盈利的,你是赊钱的,这一铺,你的押金是一万。”
“会计,行行好,我能借的,都借了。”
“五千也就是拉一半的鸡雏,你看?”
“别的。”
“那好,写个保证书,挣钱以后,马上还?”
“好好。”他拿起笔,趴在办公桌上,一笔一画地写着。
鸡棚坐落在岭半坡上,南北通透,有利于新鲜空气的替换,汽车拉着恒温箱,沿着弯曲的小路,在岭半坡停下了,司机跳下车,郭世文从鸡棚里走出来,搬着一箱箱的鸡苗,用手拨弄着毛绒绒的小鸡,小鸡吱吱叫着。
“司机,这铺鸡没有毛病吧?”
“老郭,你放心,这些小鸡都是机械化无菌车间刚刚孵化出来的。”
“赊怕了?”
“老郭,挣钱的时候呢?” 司机哈哈笑着。
“司机,不怕你笑话,我是一上来就赊。”
“这铺小鸡看着挺精神的,弄不好弄个大价钱?”
“借领导吉言,谢谢。”他笑着。
“挣了大钱,可别忘了我?”
“哪能?”
“来,老郭,签字?”司机拿出单子。
小鸡披着黄绒绒的细毛,在鸡床上啄着食,妻子腆着大肚子,提着水桶,拿着舀子,给饮料盒里添着水,看着欢蹦乱跳的小鸡,扶着棚内的柱子,欢欣地笑着。
“就指着你们这些小崽子了。”
腾腾腾的响声,在天空中炸响,礼花弹在天空中发出巨大的声响,鸡床上的鸡,伸着翅膀,蹦高、聚集,后面的小鸡不断地往上窜,她捂着肚子,隐隐作痛,蹒跚着走出鸡棚,看见黑色的烟雾在空中带着烟火,向着南方飘去。
“快关门,快关门。”他从远处跑过来。
她回到鸡棚,他跟随其后,关门,鸡棚内的小鸡,互相撞着,聚集着,啾啾叫着。
“完了,完了,完了?”他火急火燎地喊着。
“你这张嘴,能不能不是乌鸦嘴?”她捂着肚子。
他窜出鸡棚,跨上单车,沿着土路,跌跌撞撞地跑向村里。
结婚喜庆的人们,放着鞭炮,大人小孩聚集在路边,看着冲上天空的喜炮。
“胖子,二十响,放完了,再点哪一个?”
胖子嘴里含着烟卷,扭着头,看着,蹲下身子,撕开喜炮箱子边上的红纸,露出了引信子,狠狠地吸了几口,右手拿着,烟卷红红的火头,凑向引信子。
郭世文骑着车子,急促促地响着铃铛,吱吱地跑过来。
“不要点了,不要点了?”
人们惊讶地看着,他发疯似的跑着,扔掉车子,车子斜着一边跑去,老头看着车子撞向自己,朝着身边的小沟跑去,迈过小沟,跨到沟沿上,车子跌倒在小沟里,车把打在老人腿上,哎呀一声,躺在了地下。
他红着眼睛,他抬起脚,一脚把胖子踹到,撕下了吱吱响的引信子,几位青年围上来,攥住他的双手,他的脸颊憋得通红。
“今天哥们大喜,你找事?”
“我鸡棚里的鸡?”
“放喜炮管你鸡屁事!”
“我鸡棚里的鸡,快要完蛋了。”
“继续放炮?”
“不要,不要,不要!”
“哥们结婚,不想找事,滚!”
他们架着他,蹒跚到沟边,扔在沟坡上,他挣扎着爬起来。
腾腾腾的炮弹冲上天空,喜庆的烟花在空中炸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