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钱不见了,一定是金秀美偷走了,这个女人三天两头动我的美金!不知道去孝敬谁了!我刚才没翻着就打了她!”廖凯撒谎不周脸刷地白了,拿枪的手有点抖,可他没胆量对龚剑诚比划,多年来对大哥的敬畏和恐惧心理不是有了一根烧火棍就可以减轻的。
“钱丢了,能挣回来,可良心丢了,就找不回来了,兄弟!”龚剑诚的脸色非常难看,他话里有话,然后从怀里拿出烟盒,抽上一支,也是第一次没有给廖凯烟抽,这表明两个人从此会分道扬镳了。廖凯抬起困顿的眼睛张了下嘴,惶惑地将枪收起来,支吾道:“是钱丢了,金秀美偷我的钱,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破烂儿每个月都花掉我五十美金,我真怀疑她是不是倒贴了。”
“别给我玩了,懂吗?你要找的东西已经化成灰了。”龚剑诚说话时,丝毫没有动怒,此刻他才知道林湘的那张菲林胶片搞得诡异高明,廖凯今天才发觉,但他也立刻否定了金秀美,她虽然有这样的机会,能不露马脚地从廖凯的箱子里弄走胶片,可金秀美不会那么干,看来秀美国姑娘被冤屈了。
在廖凯对龚剑诚产生敬畏的同时,龚剑诚也第一次对林湘产生了特殊的惊觉,只要她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望着手有点颤抖的廖凯,见他的脸色夸张地变青,龚剑诚忽然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今天摊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本想暗地里给廖凯打一个黑枪,让他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死他,可现在,他心软了,想告诉他真相。
没再难为廖凯,目光离开那张扭曲的脸看向窗外。“如果不是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你可能就在老家数阴钱了!”平静的道白,龚剑诚说得很冷静,也很痛苦,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瞬间将廖凯的脸打得煞白。
“大哥!我对不起你!”廖凯双腿一软,扑通给龚剑诚跪下,然后声泪俱下。“我不是故意害你和林湘的,那底片是东京得来的,真不想害您啊!”龚剑诚敲诈二郎腿,低沉地问:“谁给你的?”龚剑诚又抽出一支烟,但由于激动,手也抖了起来,无法和上一支烟点燃,他努力平静自己,碾碎了烟卷,眼珠子瞪得像包子一样喝问。
“是远东情报社的社长三枝正行,就是咱们的死对头三枝大佐。”廖凯突然的告白让龚剑诚气炸了肺。“是他?”龚剑诚诧异了,转脸正对廖凯,恼怒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在东京干情报,你和他有血海深仇,为什么他给你这个?”
廖凯心怀恐惧地坦白道。“本来我不知道他在东京,他是我们的敌人,那年我差点就死在他的大牢里,还不是您救了我。可就在您来东京后不久,就是我们还没到汉城之前,三枝突然找上门来,说以后可以和我做些情报上的生意,我恨透这小子根本不见他,但这家伙死乞白赖缠着我说,过去的事情,谁还在乎呢?看看人家美军,硫磺岛和珍珠港死的人少吗?还不是放弃前嫌在日本活的跟太上皇一样,多滋润啊,前仇不忘,你永远是伤兵。”
“所以你和三枝合作了?”龚剑诚还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其他来往。廖凯点点头。“那时候我在驻日代表团,李驰压制我,我手头根本没钱,三枝说不为难我,只要一些台湾对美国苏外交上的情报,这对我来说小菜一谍。三枝爽快地预付给我两百美金,我没要,他就拿出这张照片对我说,龚剑诚都与他合作了,你是龚剑诚兄弟,还不信任他?我就把钱收了!”
“这家伙,阳奉阴违,他真这么说的?”龚剑诚对三枝如此背信弃义倒不是很相信,这个日本人做事还是有谱的。廖凯说:“他是这么说的,把底片看给了我,还说,他留着没用。有机会让我还给大哥你,他不好意思当面给您。还说这女人现在是美军CIC的少校,一直是独身,就在日本的美军里服役,找机会让我说合说合让你们重归于好,他说过去大哥你和这位小姐是恋人,他清楚。我就把底片收下了,然后给了他几个情报,从那以后,我们有点合作,但不多。”龚剑诚没有打断他的话,分析一下觉得三枝这件事做得没错,他可能没有想到廖凯会是狼子野心,居然将这个底片交给一个中情局的特务米勒,如果知道廖凯其人的本性,三枝正行是不会那么鲁莽的。
廖凯见龚剑诚不吱声,有了点胆子。“大哥您要相信我,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三枝知道很多关于您和林湘之间的事,想必他过去在中国远征军时期有内线吧。这件事我本想到汉城就说给林少校,把照片还给她或者给您。但我害怕她多心,大邱那时候你也见到了,她连你都不认,还能认我这个小弟吗,过去林不认识我。后来到汉城您进入了CIC,就更不可能了,你们装作不认识,这就让我非常的为难,我也不敢给你,怕你说我和日本人合伙做买卖不对你说。就这么着,我就将底片收起来,一直藏在铝皮箱子里,可谁知道从三八线回来,就给人掉包了。”廖凯避重就轻地解释道,然后拿起那个被掉包的假底片。
“那你为什么在釜山前线对我楞装,说他叫林芳少校,你想隐瞒认识林湘的事实,不是吗?”“我我是不敢认啊,林湘那时候是CIC大员,威洛比将军的红人,我又是谁啊。”廖凯百般抵赖。“撒谎!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要不是米勒中校走投无路告诉我照片的事,我想办法弄走了胶片,早被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送上CIC的老虎凳了。”
廖凯的最后一根稻草折断了。他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大哥!我没有给他,是米勒偷走的!一个中情局的特务的话您也相信?”龚剑诚冷哼了一声。“那么我问你,米勒中校过去认识我吗?他知道我的底细吗?”
廖凯坚决否认是自己给了米勒!“那我不知道,米勒过去就在东亚活动,他有一个谍报网,比你想的厉害的多!但话又说回来,我干嘛害我大哥!我的良心让狗吃了吗!”龚剑诚冷笑了一下。“你跟林大煌那小子臭到一起,不就是想搞点名堂,让我从韩国滚蛋吗!不然你为什么和他单独去见安德斯上校!”
龚剑诚脸露凶光,双眼微睁,眉宇间射出杀气,好比一把锋利的冷剑。这面孔廖凯在抗战时常见,那是杀人征兆,不禁吓得声音大变。“大哥,您可要相信我呀,我从前可没有半点对不住您!我怎么能害您啊!再说,我和林大煌到现在也是仇敌一个,我怎么能和他一起害您!我能得到什么好下场!”廖凯理屈词穷,找不出理由解释,毕竟做了亏心事,但他跪下磕膝盖当腿爬到龚剑诚身边,哭着说,“大哥,您把这件事看得太大了,我对天发誓,我恨不能杀了林大煌,只是咱在美国人屋檐下,怎敢报私仇!再说我没有机会。”
“说开了,一片云彩就散了,你还不了解你大哥吗!快起来吧!”龚剑诚咬了下嘴唇,表面上原谅了他。“我若真想杀你,一进门就把你崩了。”龚剑诚大度地重新抽出一支烟,翘起二郎腿,廖凯赶紧过去给点烟,但他突然被大哥袖口里的硬邦邦的东西吓了回去。龚剑诚自己将火柴拿起了,就在廖凯吃惊的过程中,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退出一把上膛的袖珍手枪。
廖凯一哆嗦,庆幸刚才没鲁莽,若对龚剑诚举枪,先倒下的必是他自己。龚剑诚拿起床上的一把精致的修脚刀,轻轻摇了下头,充满戏谑意味地说:“秀美国对你真够意思了,像皇帝一样伺候你,你就把她打成那样?她肚子里八成有你孩子,廖凯,你真不是东西,如果知道你到南朝鲜也犯踩花病,我绝对不会让你来。”
说着把玩旋转突然扬手飞出,刀子正好钉在圣诞祝福画那位好看的Charmaine Negligee明星挂历的脖子上。吓得廖凯脸肌跳动。龚剑诚此举是威慑对方,我还没老。他不慌不忙,将手枪重新放回口袋里,烟叼在嘴边猛吸一口。望着烟卷的灰烬,廖凯斜着眼,胆怯地说:“哥,你没吃饭吧,我给你弄点去。”
“我不饿,其实,今天不是因为你打秀美国,我才不来找你。”龚剑诚将二郎腿拿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廖凯,龚剑诚没心思抽烟了,神色严峻地说:“帮我做件事。”离开一看大哥和过去一样,骂完之后就给他任务,这是和好的标志,不自觉喜上眉梢。“大哥,你说什么事,兄弟就是死也要帮你做!”廖凯苍白脸色稍微好转探身子讨好道,“只要小弟有口气,做什么都行!”
“干掉这个人。”龚剑诚说着,递给他一个纸条。廖凯面色惨白,手指有点不听使唤,打开纸条,上面写“林大煌”三字。“我也有这个意思!”廖凯咬着牙说,“但这小子不好弄。”龚剑诚哼了一声。“怎么,跟他去趟北边就怕他了?”
“我怕他?您还不知道我们俩有过节,我正想怎么干掉他呢!”廖凯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小子去北边和赖斯中校套近乎,可能是郑俊勇发现了共军的一个指挥所,就以为见到升官发财的通天塔了,根本没把我放眼里,我还知道他正打算弄死咱俩。”廖凯虽是这么说,眼睛却在看龚剑诚的反应。
因为他刻意提到指挥所也是一种试探。大家都是特工出身,若说廖凯刚才害怕,那是因为这关系到两个人的恩德,可龚剑诚要杀林大煌,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所以他将身子直了直,有了点谱。龚剑诚吹了一口烟灰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我要除他,活该他在南朝鲜地面,上的台柱子毛森快倒了,毛人凤的手再长也罩不了他。”
“大哥,那交给我办吧!”廖凯激动得眼放光,见有机会赎罪,就来了精神,“这事您怎么不早说?除掉这小子,我琢磨了好几天了,但我策划上不行,得大哥您操刀!”廖凯嘴巴说着,身子恢复常态,看到救命稻草,龚剑诚似乎没把底片的事太当个事。廖凯见酒瓶子还有点高粱白,就掀下肚子。龚剑诚叮嘱道:“别喝了,喝成今天这尿样,想让咱俩一块儿挨刀子?”
“我知道,哥,你不知道,今天林大煌在安德斯面前像个哈巴狗一样,我们正报告北方敌人指挥所的事,他突然说台湾要来人,说运来了一箱子从大陆搞过来的档案文书,说要在南朝鲜鉴定笔迹,以确定谁是文书上的共产党呢。”廖凯嘴上这么说,可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龚剑诚,他必须得到相应的反馈信息,以确定龚剑诚到底是不是因为担心败露共产党的身份,才出此除掉林大煌的下策。龚剑诚倒似乎没有太大反应,反而平静地听着。
廖凯也不白给,这么多年在生死线上的历练,对人的心理反应早就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方式,见龚剑诚没有丝毫震惊,心里陡然生出一个闪念,龚剑诚你是事先知道了,还是心里害怕呢。
廖凯不是吃素的。龚剑诚杀林大煌,其实很不合时宜,这坚定了廖凯的想法,龚可能是共产党分子。如果他不是,为什么这么急要杀林大煌?“不是他死,就是咱们倒霉。”龚剑诚把一支香烟扔过去,廖凯接住,哆哆嗦嗦塞到唇里,却没吸。“哥,有件很急的事,我其实今晚想告诉你,若不是金秀美!我也喝不了这么多!”廖凯挠挠头。
“什么事?”龚剑诚皱眉,给廖凯点燃了香烟。廖凯开始说道:“林大煌在安德斯面前肯定设了套,让你我去钻。估计最迟明天,他会让所有台湾来的特工写份汉字报告,再和大陆过来的几份共军机密存档原件对照,还让中情局的专家来比对,如果笔迹一样,这人就是共产党安插在台湾的谍报员,CIC就会捕人,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那箱子东西什么时候到汉城。”廖凯语速不快,他在敲山震虎,察言观色。到现在,那点藏在骨子里的刚刚勃起的尊敬正在随着龚剑诚今晚的反常而消失,想到他和龚最终是两条道上的人,心底涌起了梅开二度的杀机。
龚剑诚听了这话,略微一皱眉,此时他已经洞察了廖凯的内心,这家伙和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兄弟了,他也在考察自己是不是那边的卧底。他来前想过对策,林湘的话他已经权衡再三,现在他要先拉一个同党对付林大煌,然后和廖凯的私人帐以后清算。廖凯看在眼里,心里骤然升起一种先入为主的杀气,那一丝紧张就从脸上逐步褪尽了。
“这小子在大陆重庆时期就是整人专家,你比我清楚。”龚剑诚脸上挂着愤怒,用鼻子哼了一声,“那时候没弄死他,是咱俩失误啊。可现在落到汉城,还是咱们仨,这个仇必须了结了。咱俩这次需要精诚团结,你不要怪我今天多嘴,一定不能放过他。”
廖凯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附和:“一个军统的晚辈想骑在咱哥们头顶拉屎,不出这口气,对不起咱戴老板。”龚剑诚点头称赞。“说得对极了!是火疖子早晚得破,他是活到头了。”龚剑诚一语双关地说。廖凯听到这话心头一紧,但无论怎样林大煌是共同敌人,需要他们合作应付。他坐直身体把烟点上,穿上衣服,咽了口唾沫说:“冤家路窄,这小子嫉妒我在美军中的地位,他到现在才被切尼中校给了个上尉军衔,不服气!”廖凯踏上鞋子,谨慎地凑近,“哥,你说句话,咱们怎么干?”
龚剑诚看看手表,低声说:“三个小时以后,十一点十分整,你在金浦机场路和汉川路交汇口等我。”廖凯有点狐疑,反问:“到那儿去干什么?那地方很荒凉啊!”龚剑诚不容置疑地回答:“这个情报的来源,你就别问了。”龚剑诚并没有隐讳,继续说,“林大煌十一点半左右到机场接台湾来的人,那些文书材料就在那架飞机上。我们在他回来的路上打个伏击,地势我都选好了。”
“他接谁?”廖凯也很吃惊,可没想到台湾有人来,他真不知道,看来林大煌这一回是要整死自己了。龚剑诚淡淡一笑。“是郑子华少校,原来北平站的,是林大煌的连襟!他老婆的姐夫!资格没你老,你大概认识吧?”廖凯恍然大悟,点点头。“太认识了,我是息烽班的下期生,他比我晚一年才毕业!”
“就是他,平津傅上将投降的时候,他还在北平,后来潜伏一阵子,才听说回到台湾,就拿到了硬货。”龚剑诚的手指作出了掐死的姿态。“就几箱子档案,就成了硬货?哼!”廖凯一脸的瞧不起,“这小子在北平站,我见过他,军调组的时候跟中共可整得挺热乎,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共产党的间谍!”
龚剑诚冷哼了一声。“管他是不是,反正这小子来了,还从潜伏人那里接过三箱子的文件,都是共方的机密。说是坐美军飞机从台北过来,今晚降落在金浦机场,有一箱子藏有共产党间谍嫌疑笔迹,可以说是真假莫辨,说是绝密档案,还不是想扣在谁脑袋上,你就得认栽的事。”
廖凯深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兴师动众跑到汉城,台湾不一样鉴定吗?我们都有文书档案在总部存查啊!”龚剑诚深入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抓现行犯,给美国人看的。”
龚剑诚站起身,也很难受地默默揩了一下眉头,叹口气说,“总之就要派兵来朝鲜了,这个时候谁不想立点功,给美国主人看,林大煌代表保密局抓到了人,原来就隐藏在你们美国人的眼皮底下,你看着办吧,我们来了,这不就揪出隐藏的共产党?还证据确凿,美国人想保护都保护不了,况且美国人用谁还不是用。共产党嫌疑这一票,就否决了被怀疑人的前程和后半生了,然后蒋光头再发挥一下,他的保密局和二厅就可以连总部都搬倒汉城办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