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要解散,赵秘书顿时眼底涌现出忧虑和绝望的光泽。“主任阁下,我没有资格做打算,其实我也在担心这件事,兵荒马乱的时候哪儿去找差事啊,像我这样的只能去当服务员,来这里还是求了亲戚到保安局走了关系的,可没想到才不到一个月就要散了。”赵秘书说着哭了起来,但她不想给龚剑诚添麻烦,就拎着包走出了门。
龚剑诚陪她一起出去,他非常同情这个行为拘谨的韩国女人,不管她有什么监督自己的任务,但她绝不是自愿地为那些坏人服务的人。“赵小姐,不要难过,真到解散的时候,我给金志勋准将打个电话,你自己可想着点,我执行任务回来,如果还活着会很忙,到时候你就找我,我推荐你去保安局其他岗位,你的英语水平和工作能力以及谦和保密的人品不应该就此失业。”
“您是我的恩人,老天爷会保佑您的!”赵小姐眼眸深处立即涌现出感激的光芒,她鞠躬屈膝给龚剑诚道了个传统的感激礼,被龚剑诚搀扶起来。“小姐,论年龄你算我的妹妹,切莫这样客气,也不要绝望,这是我举手之劳,长官就应该给下属一个希望的出路。这没什么,金志勋准将这个人不太好说话,但他必须给我个面子,我会负责到底,这你放心吧!”赵小姐千恩万谢抹着眼泪,龚剑诚微笑地送走了她。
要离开了,龚剑诚回望自己的办公室,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无名的酸楚,这个办公室就如同这场战场那样滑稽可笑而又短命。现在女秘书姜智媛小姐还没救出来,此时在监狱里被折磨成什么样,已经无法想象,救她的事只能回来再考虑了。
龚剑诚没有开车回家,而是步行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傍晚下起了雪,冬日里的汉城笼罩在一片严寒的夜色里,由于战争可能再次降临这座罹患战火的城市,很多人都忧心忡忡,市民们大多不上街,只有那些外国军官和舞女们还在各种娱乐场所寻欢喝酒。
龚剑诚要去中餐馆那条街,他心里一直没底,制定的计划理论上可以做到,即损失一个目标,让美国空军炸掉,然后通过他带来的特务进行评估造成假象,打乱中情局对我志愿军指挥系统的觊觎。可是,这个首选目标必须接近K点,也就是郑俊勇发现的那个地方,十有八九是志司机关的通讯驻地。
这是一项艰难需要很多人配合的情报工程,必须总部和志愿军保卫机关大力协助,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营造一个真实的总部通讯基地,否则将很难欺骗美国情报机构。龚剑诚心如火烧,这件事到目前还完全是空白,他焦虑地紧裹着旧的军大衣,为了不显眼,今天他特意穿上了这件大衣走上大街。看起来和落魄的商兵差不多。
离开大楼之后,沿着中央大街朝南走,在一家韩国人的夜店吃了点东西,出来后,就开始往有华侨饭店的方向而去。他一直在判断,中情局掌握了多少关于志愿军的秘密,他能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吗?
战争时期,华侨居住区受到了严重破坏和骚扰,中国志愿军出兵以后,南朝鲜的警察隔三差五就会到这里洗劫一回,许多年轻力壮的华人差不多都被枪毙了,还有一些被送进了监狱。因此,能在此处继续营业的中国人,大都和南朝鲜警方有些特殊关系,也正因为如此,当初由“黑狼”同志建立的联络点才具有隐蔽性。
其实,若是在国内,这样的联络站早就该废弃,但汉城实在难以找到更好的地方,许多韩国市民不敢招惹是非,劳动党在汉城的活动受到了极大限制。龚剑诚也是壮着胆子前往,他判断这个联络站还没有被敌人发现,因为知道这个地方的沈智豪同志牺牲,他的报务员“老妖”郑小贞同志据说重伤后也不知下落,但她不可能知道这么高的秘密。龚剑诚慢慢朝前走,在汉城邮政所南面的一条昏暗路灯的小街五十米处紧急联络点的电线杆上,终于发现一则“包治跌打损伤”的汉语广告。
龚剑诚不能过去看,他的身份是不应在这里驻足的,就急忙回家。回到家,妻子真娴已经等到焦急了,见龚剑诚回来,跑出屋子紧紧抱住丈夫。“太太,晚上有急事。”龚剑诚放下怀里的妻子,马上查看了身后,见没有尾巴,就和妻子进了屋。
当天晚上八点二十分,李真娴带着丈夫的使命,独自从家里出来,去龚剑诚看见跌打损伤广告的“光州中餐饭馆”接头。饭馆处在东大门市场贫民区,饥寒交迫的南朝鲜难民很多,围成一圈取暖。天寒地冻,无衣无食,这里的饿死者很多,几乎每个街道的角落都有因饥寒交迫饿死的陈尸。真娴刚刚回家,还来不及给丈夫做饭,就接受了这个任务。让女人出面,一则可以减少暴露目标的可能,二则也防止跟踪,毕竟女人出去买菜买食品,是不会那么惹眼的。
真娴在夜店转悠了几家,但都因为东西太贵,没有买什么,只买了点面包和几个土豆回来。她挎着食品袋左走走,右转转,三绕两绕,就转到了“光州中餐饭馆”那条街,老远就见到了有一堆饥饿的乞丐,在墙角瑟瑟发抖,而只有一个男性乞丐,在电线杆子前后徘徊。善良的真娴眼圈一红,最看不得孩子们饥寒交迫,就走上前先给几个饥饿的孩子一点食物,然后又给几个女乞丐一点小额的韩元,然后向一个左腿系白布条,右手腕系一条破旧红布条的“乞丐”,施舍一张千元面值的韩元。
李真娴给他的半个面包里,里面夹带了龚剑诚用密写纸写的北方行动计划说明,以及他希望总部和志司能将他怀疑的“志愿军总部机关”的位置做诱饵,让美军空中打击这个军事坐标:北纬40°18'17.29",东经125°35'33.49",因为根据龚剑诚研究,这个地方非常接近中情局的K点。
“乞丐”戴破旧礼帽,一直没抬头,真是看不见他脸。任务结束,“乞丐”趁机给真娴一张字条。接头完毕,真娴离开这个区域到附近的一家裁衣店去看看布料,和老板说了几句就离开回去。龚剑诚也担心妻子接头不顺利,并未在家里等,而是前来接应妻子,两人一起还到附近的商店没了点食品就回了家。
真娴在路上就将“乞丐”带来的纸条给了丈夫,在空旷无人的地方,龚剑诚打开,则是一个印刷体的治疗牛皮癣的广告,这种小广告在汉城街区很多,因为华人社区虽然很少,但朝鲜民族继承了中国的中医传统,治疗也多是中医,所以这种广告一般人会拿走当抽烟纸,即便被人截获也看不出名堂,但实际上是密码书写的绝密情报,情报内容就连“乞丐”同志本人也不知情,除非出发之前单独交代。很显然,这是总部的最新指示。
回到家里,龚剑诚拿出密码本进行脱密,随着真娴记录本上的字体增多,总部的指示也跃然纸上。磨坊:中朝军拟近期突破临津江,开进到三八线。请在我行动之前,将美国第八集团军布防情况汇总给总部。并做两点评估。第一,美军上层对汉城守备的战略构想。第二,美军可以动员的联合国军预备力量。另外:朝鲜最高情报部“凤凰”委派‘乞丐’特派联络员,为今后的交通员。前期你们的工作受到中朝联合总部嘉奖,特祝贺你们。望保重身体。昆仑。
这封电文是克公亲自拟定,经过朝鲜凤凰组发给汉城。这就证实中朝军队一定会打过三八线。看过电文,李真娴马上出去警戒,外面还下着雪,没有人走过,一会儿就回来了。阅读了电文脱密文稿后,龚剑诚马上将纸条塞进炉火中烧毁。李真娴异常激动,因为上面有“你们”字样,说明她已经被认定为真正的中国情报员了。
“我是中国首长的情报员了吗?”真娴悄悄地说,幸福地望着剑诚,似乎不敢相信。“当然是啊,我们是夫妻,又是磨坊主嘛。”龚剑诚笑了,拥着满面红润的真娴,激动地说:“我们的部队要打过来了。”两人心情都很激动,上级指示坚定继续潜伏的信心。
龚剑诚和妻子出去,在院子里欣赏了一会瑞雪,然后回到屋子里。望着炉火,龚剑诚无限感慨地说:“志愿军不容易啊,如果能打过三八线,在战略上就可以抓住更大的主动权,在国际政治上那将是一次重大的胜利。只是,我也为中朝部队捏把汗,咱们的运输跟不上,天气这么冷,吃不上饭的战士无法做持久战啊!”
“是啊,听你讲述的长津湖那些战斗,英勇的志愿军同志遭受那么大的牺牲,太让我难过了!每一次想起来都想哭!”真娴因激动而晶亮的大眼睛里溢出泪花,脸上如发烧,她无以表达更深切的情谊,对中国人民的感激,她已经铭刻在心底。
“这几天,那些从平壤一路撤退下来的美国兵都吓破胆了,谈起半夜遭遇志愿军劫营的恐怖,简直风声鹤唳,心有余悸。国防部的军法局也在审理逃兵的案子,已经毙了好几个长腿军官了。”李真娴解气地说。
“南朝鲜军确实不仗义,打起来跑得比美军汽车轮子都快,美军上下对此十分气恼!”龚剑诚一笑,随即悄然问妻子:“给乞丐同志点吃得没有?”李真娴难为情地说:“我只给了半个面包,没敢多给,那种地方难民太多了!”真娴方才后悔。
“你做得没错,我们的同志化装成叫花子,你给多了,是要被人怀疑的。毕竟一个男人当乞丐,那种施舍是不恰当的。唉,难为我们这位同志了,这大冷的天,饥寒交迫,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龚剑诚对这位不知姓名的交通员同志无比担忧,但在目前的战争环境下,他又能怎么样呢!
“为了祖国,我相信这位同志能挺住。我看得出,他应该也是人民军的情报员,他不会叫苦,不会屈服,因为这都是为了我们的祖国和伟大的新中国不受列强侵略!”真娴双手握在胸前,抒发了这番感慨,然后痴痴地看着龚剑诚:“剑诚同志,我真的感谢你,你挽救的不仅是我的生命,还给了我无比的坚强,无比自由的力量,我能成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侦察员,同样也是朝鲜人民军的情报员,我要为我们共同的祖国战斗,如果我的爸爸还活着,知道他的女儿做了多么伟大的事,他的女婿是个中国人民优秀的儿子,该多高兴呀!”
“会知道的,还有真玉大姐,”龚剑诚指指天空的弯月,悄然降临的夜幕掩饰了他眼角的刚毅和无畏,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战友和亲人们都会祝愿我们俩永远战斗下去。”
“嗯,我相信爸爸和姐姐在天之灵都能知道,我们的首长也都知道了呀!”真娴孩子气地抿嘴,目光迎着丈夫深情的眸子。龚剑诚紧紧拥抱着着真娴,深深被妻子的情绪感染,畅想了一番。两人相拥的时候,龚剑诚对妻子说了一件过去的事。
“上次林少校给我的郑俊勇照片,你处理好了没有。”龚剑诚在临走之前提到这件事是必要的,妻子的经验还少,他担心出事。李真娴突然一愣,脸颊涨红。龚剑诚低低声音说:“不用紧张,她没有找茬。”李真娴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非常漂亮歹毒的中国女人对龚剑诚似乎是个影子,美丽的女子之间难免妒忌,这里不全是林湘曾经给真娴上过刑。“那女魔都知道了,我能不紧张吗?我太笨了!”
“当初也是没办法的事。做了就做了。好在她没有恶意,是帮我。”龚剑诚说漏了嘴。“还没有恶意?她为什么要帮你?”李真娴有点醋意了,这是天然的反感与潜伏者的素质无关。龚剑诚才觉得自己在林湘问题上,一直有矛盾的说法,他甚至没有介绍过林湘是如何到美军方情报机构的,即便道听途说,他也应该对妻子介绍一下,避免不必要的曲解,可他没有提,这反而增加了李真娴的好奇心。
“她和廖凯也认识,但来自台湾的特务,想陷害我其实对她也不利,如果我倒了,安德斯也会对林湘产生一定的遐想,故而林少校想让我帮助除掉廖凯,她亲口对我说的。”龚剑诚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需要对妻子说明白。
“这么说,廖凯是死在林?”李真娴多聪明,马上就想到了这一点。龚剑诚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个可能性,我也说不好,但总归林是有利益驱使,才会出手帮我。”龚剑诚有点遮掩不住了,真相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恨死她了,也许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真娴愤愤地说,“我经常去向她汇报工作,但我就是讨厌她那副嘴脸。也许,我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合格,说不定会在哪一天,她就让人逮捕我。”龚剑诚则安慰妻子道:“她若逮捕你,早就做了。”龚剑诚不自觉地袒护林湘,也觉得不自然,尴尬地挠挠鼻子。不过,这个掩饰真情实感的小动作被真娴看出来了,她忽然站到了丈夫身前,看着剑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