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龚剑诚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因为他忽视了是谁打死了廖凯。现场并没有枪支留下,那么,廖凯被杀的子弹头被考尔博士找到,就能还原是哪一把手枪打死了廖凯,这很简单。显然不是林大煌手里的配枪子弹所致。这就存在了一个巨大的漏洞。龚剑诚紧张地用手电筒照射廖凯的脑门,好在子弹头贯穿出去,但是在这个破烂和垃圾成堆的下水道总枢纽想找到那枚弹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除非特别搜查,但那也需要好几个人用特别好的照明设备才可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找上一天恐怕也难找到。
龚剑诚料定他们的死不会让安德斯兴师动众,汉城就要面临战争威胁,志愿军随时都可能打过来,他不可能为了两个国民党特务的死动用那么多的人力,战争中死去的人多了去了,安德斯本来对台湾特务就没什么好感。想到这里,他心里有数了。现在,他将林大煌的配枪拿出来,套上廖凯手枪的消音器,对着枯井下面的水沟射了一枪,子弹射出,钻入泥土,然后龚剑诚捡起子弹壳,放到林大煌的身边不远,再擦去自己的一切痕迹,又将手枪塞给林大煌的尸体的手里。
现在问题差不多了。但郑子华的那一枪要想清楚。既然廖凯和林大煌在下水道对决彼此射杀,而且双方都被一枪打中,那么郑子华的那一枪是谁放的呢?需要出自龚剑诚的同一把手枪,那么凶手只能是廖凯。他赶紧将自己使用的原廖凯的枪拿出来,擦干净自己的指纹,摁上廖凯自己的指纹。
见李真娴吃惊地看着自己,龚剑诚没解释,随后就将这把原来就是廖凯的枪,重新放回廖凯手里,把在射杀林大煌和郑子华现场从地上捡回来的一枚弹壳放在廖凯身边不远,原汤化原食,廖凯打死林大煌必须有弹壳在现场。但是,龚剑诚想到了一个问题,是谁打死的廖凯呢?显然不是林大煌了,那么会是谁呢?
他想到了林湘,也只有林湘能帮自己。为了掩盖林湘到过现场,他必须做最后的搜查,就是林湘射杀廖凯的那枚弹壳。他用手电筒照着找了好一阵,也没发现有弹壳,他想林湘是多么精细的人,肯定已经在杀了廖凯后装起来带走了,因为根据弹壳可以还原枪支的大概,但是,林湘绝不可能使用自己的配枪,这就不用担心了。
到此,事情暂时合乎逻辑。污血凝固在林大煌的头上,虽然这是破绽,因为枪杀现场不同时间,血在磨蹭地面的痕迹也不会相同,但龚剑诚顾不得那么多了。战争时期,很多事情不是那么严格定义的,即使CIC对于三个国民党特务的死,也最多调查一下不会深究,他有把握。
龚剑诚离开之前,再一次还原了自己伪造的现场:廖凯和林大煌为了笔迹验证的事相互猜忌,安德斯可以证实林大煌确实有利用这次公差算计廖凯之嫌,杀人动机有了,然后就是廖凯通过未知渠道得知林大煌今晚要在机场接郑子华到汉城,也是就在金浦机场路口劫杀,林当时没死,廖凯也急于逃离并处理那批文书,林大煌受伤后,开车回市区,碰巧在下水道枢纽见到了廖凯的车,他要么产生怀疑,要么就已经知道廖凯杀自己,于是就进入下水道,结果被廖凯抢先了一步开枪,二度打伤了林大煌。廖凯着急发送一个情报,结果就在发报后被二度醒来的林大煌射杀后脑。
发报时机盘算得也好,因为是打算让廖凯“背黑锅”。机场附近空军电台有信号检测站,美军监听大队日夜监听无线电波,发出的电报会被捕捉,会有时间记录。廖凯死后半个多小时发报这在时间上不利。不过冬天气候严寒,CIC的哈根上尉虽然很出色,但尸检不可能搞的那么准,电报会造成一定错觉,让CIC谍报专家难以推断,到底廖是在“拐外处杀死林大煌和郑子华”前发的电报,还是之后发出的。
为稳妥起见,龚剑诚将从郑子华的皮箱里抽出的半截有几个汉字的信件“情报”撕碎,而且这个信件绝不是龚剑诚写的,笔体完全不同。他将纸条塞进廖凯的嘴里。即使日后拼凑,因唾液和血液的作用分解墨汁,也难以辨认。战争时期,廖凯本身是情报人员,有电台无可厚非,这更增加了对他怀疑的成分。
CIC的专家会判定廖凯伏击郑子华和林大煌后,回到下水道枢纽发报。但因林未死,带伤跟踪而至,廖听到有动静,吞下电文纸,来不及下咽林大煌就到了身后,于是出现了两个人对峙的一幕。后来有准备的廖凯开枪击林大煌,廖凯紧张起来,又发报随后烧毁了临时的密码纸,这时林大煌苏醒,廖凯被打死。
两人仔细检查一遍,算是全身而退。他们将林大煌车上那一箱子材料带走,开廖凯的车去一个静寂的山沟。两人找个破旧的土坯稻草顶房,用朝鲜人的炉台,拾起一些柴点燃销毁缴获的台湾机密文书。
缭绕的火光中,龚剑诚看见了大堆的焚毁的文书里,有三页黄色的某洋行用信纸,字迹工整,用毛笔书写,正是六年前他用化名给八路军情报部写的密语信件原件,读起来好像是生意上的困惑和给某人的抱怨,实际上是一篇解释报告,就是龚剑诚当时以“时榛”化名给总部的书信。
这些本该销毁的东西,只因那时候思想整风,上级要他写一份思想汇报材料,可以使用化名,但有些事必须说明清楚。但就这么一份颇具政治色彩的自述材料,居然被总部完好地保留到今天,虽然上面是化名,可墨迹却是自己的,大概首长也想将来龚剑诚归队,这是组织调查审查的历史依据吧。善意保留也好,对情报人员的必要怀疑也罢,这件事却差点酿成悲剧,总部竟然疏忽到档案室被人盗窃,反被台湾特工窃取,于无声处制造了一颗炸弹,差点将远在朝鲜半岛的潜伏者炸出原形。
“好险啊。”龚剑诚望着灰烬自言自语。“真不可理解,总部留这玩意干什么。如果这张纸和我留给你的纸条对比,不用专家,普通人都能鉴定出是我写的。”李真娴也对当时的总部会如此疏忽感到费解。“真没想到,首长也会犯错。”李真娴不想多批评,但心有余悸,也跟着撅嘴皱眉。两人踩灭纸灰,推倒炉台上的黄泥土,把箱子也埋起来。让一切都消失得毫无痕迹,这才撤离。此时已经后半夜两点多,真娴遥望机场下水道枢纽方向满脸阴云有些后怕。“剑诚,你说CIC能查出来还有第三个人吗?”
“有可能。”龚剑诚不怀疑CIC的技术侦查能力,可他不怕调查。“但有郑子华垫背,他的尸体不会轻易找到,这是其一,另外美国人不是军统保密局,他们没那个兴趣为了中国人挖地三尺。志愿军就要打过来了,CIC是军事谍报机构,不会为一个台湾来的外人多愁善感。不过,这可能瞒不过安德斯,他应该会产生一定的怀疑。”
“那怎么办呀?”真相更担心了。“CIC会不会怀疑你?”真娴有些后怕。“我当然是被怀疑的第一个人,但你别忘了,廖凯和林大煌是可CIA的人,是安德斯心头最不喜欢的人,如今美国中情局的副局长实际上是代理局长艾伦·杜勒斯想方设法排挤CIC,因为这个军事情报部队是依托在国防部系统的,门头不高,但却非常精干和有效率,安德斯是他们的敌人,反之安德斯也把中情局当做敌人。”龚剑诚平静一笑,没直接回答。
他何尝不想说是林湘做内应,可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呢!林湘在真娴眼里和恶魔同等,一旦得知丈夫和林还有私情关系,今后的幸福日子就会挂上严霜,反而得不偿失。“怜悯是谍报员犯傻的第一大弱点。”龚剑诚严肃地看着妻子说,“我宁可冒一次险把你从慰劳营救出来,但这和廖凯一再出卖我,我一再迁就是两回事,这个人必须死,他已经沦为美国人对付中朝的工具。”
“亲爱的,你永远是最棒的战士!你那么爱护朝鲜人,对金秀美能施以援手,不管是南朝鲜人还是我们评价这件事,都会感激您。”真娴感激地看着丈夫,眼里充满崇敬之情。龚剑诚抱抱妻子的肩抿嘴一笑。“这次冒险,也有你的帮助,不然我对林大煌两人开枪,就在美军巡逻队的眼皮底下,手也会抖!”
真娴望着龚剑诚眼里充满敬佩。能嫁给这样一位心地善良而又勇敢的人,真娴觉得很幸福,“真希望那个秀美国没出什么事,这会儿应该去医院了吧!听你说的情况看,她可能小产了。还是病好了之后走的远远的吧,廖凯出事后,CIC一定会抓她问罪。”
“不用担心,她伤势不轻,但她的伤在心口上,她对廖凯是动了真心,没想到碰到了一个魔鬼,这姑娘真够倒霉的。”剑诚安慰妻子,此时他也不知道廖凯绑架了金秀美,还差点将她杀死在金浦下水道总枢纽,更不知道林湘和金秀美的关系并救了她。
“亲爱的,你要去北方了,是晚上走吗?”妻子和丈夫一起执行锄奸任务的兴奋随着龚剑诚即将离开自己而消退,她依依不舍地问。龚剑诚长叹一声,心里也很难受。看来一个谍报员有了家室确实在行为上受到诸多感情因素的限制,谁不想陪着美丽的妻子相濡以沫看朝露而齐眉,望春霞而暖衾而夙呢!可是,这样的温柔乡是使命的最大敌人,儿女情长如果不加以控制,就会让一个勇敢的男人变得优柔寡断。
“真好,我没事,你不必担心!”龚剑诚极尽安慰之情,然后说出了自己的使命。“我给安德斯的K点计划其实偏重于拆台,如果我验证K点不太可能是志愿军的总部通讯集团,安德斯就不会感兴趣,他的意思是让我搅局,让中情局这次大规模的敌后行动破产,这正和咱们的意思。”李真娴有点不理解,敌人怎么会仁慈呢!“那安德斯不是违反美军的军法吗?他这不是帮助我们吗?”
“我的大同江的金达莱,你不太懂这些事,安德斯虽然是军人,但他首先是一个崇尚自由的美国人,他有自己的追求,不会无条件地为资本家的利益盲目工作,他很有思想,另外,即便为了自己的CIC壮大起来,他也应该反击潜在的对手,这个对手比我们中朝的情报机关更有威胁。”李真娴确实不懂这些,听了丈夫的分析觉得蛮有道理的。“那我就不担心咱们总部的事了,反正不给他们真情报!”
“看情况吧,很多时候,我们必须因地制宜,利用敌人反击敌人。”龚剑诚开导说。李真娴还是担心今晚这件事的。“你说安德斯会不会找你询问,我们晚上可没在家啊!而且你还去过廖凯住的旅馆,不好应付啊!”龚剑诚也暗暗点点头。“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这要看安德斯对廖凯和林大煌失踪的反应了,我就要执行K点行动,安德斯不会太为难我。”
“他会不会想到是你杀了廖凯和林大煌?”李真娴毕竟是女人,萦绕的威胁如果不去,她总是扭不过弯来。“有百分之五十吧,安德斯眼里不揉沙子。但也许,他更希望如此吧,我这次就赌他一把。安德斯这个人,不是谁的救世主,也不是正义法官,更不是侵略者的卫道士,他只在乎经营自己一亩三分地能开花结果,何况目前志愿军就要打过临津江,他想立功。”龚剑诚很客观地回答了妻子的问题。